“聪明。”闻叙说,“烧掉硬件烧不掉逻辑,但至少能让手安静一点。”
老人看他一眼,像在权衡这句话的分量。“逻辑最后也会被风磨平。”他顿了顿,“人只要不急着给逻辑命名。”
傍晚更近了。风塔的鸣声由细变厚,像从骨头里长出一层肉。孩子把背包枕在腿下,盯着塔顶看了会儿,忽然问:“你每天擦,会不会累?”老人拎起桶,显出一个很平常的笑:“累。可比起被梦权检查,累算什么。”
夏堇站起来活动了下肩,问他:“你为什么留下来守塔?”老人把桶放下,望了望城外的方向,“年轻的时候喜欢往外跑,以为远处有干净的风。后来见多了,才知道风不是干净才好,风是诚实才好。它边吹边改口,边改口边认错——我就留下来,听它认错。”
“风会认错?”孩子睁大了眼睛。老人笑意更明显些,“风不认,但它会示意。你听这会儿的声,比刚才低了一点。它在说今天吹多了,明天要慢些。”孩子像是听懂了,点点头,又把头仰得更高些。
黄昏时分,广场四周的灯亮起来,不亮到刺人,只够看路。风塔身上并没有电,金属片撞出的微光像细小火星,在塔心的位置一明一暗。闻叙收起记录仪,说今天的主频与辅频都很稳,不像有外界信号试图卡入。阮初记下“无干扰”三个字,又在旁边加了一句:“声音的词性偏陈述,不带命令。”她写完,自己也笑了:“我竟然开始给风做语言学标注。”
老人把桶提起来,说该收了。他最后绕塔一圈,像确认每一块牌子都能在夜里被听见。临走前,他忽然回头对夏堇说:“你们什么时候走?”夏堇答:“明早。风向要换,我们随风。”老人点头,像是对一个合理的行程安排表示认可,“记得回来。风要回信,得有人听。”夏堇说:“我们会听。”
离开风塔那会儿,夜已经压实。塔的鸣响在城里铺开,像一层薄毯,盖住那些散碎的脚步和关门声。他们沿原路回住处,路过“交换区”,摊主收摊时把几枚梦片装进一只铁盒,铁盒上用划针写着两个字:已清。闻叙看着那两个字,心里浮上一种很久没出现的沉静。他明白这城的高明不在于“禁止”,而在于“不过度保存”。保存太多,就会有人来借口管理。
回到二层的小屋,窗外还能看见风塔顶端的那点微光。阮初把今天的记录按时间线整理,顺手在后页写了一行——“风塔像一颗去中心化的心脏”。她愣了下,把“去中心化”划掉,换成“没有指挥的心脏”。她知道这两个词表达的不是一回事:前者是技术词,后者是人的词。
孩子很困,却还是把石子从兜里掏出来在桌上排了排,排成“WAKE”四个字母的形状。他认真端详了几秒,又把石子推散,像在告诉石子:字是你们的,不是桌子的。夏堇看着他做完,拿起那支被磨钝的笔,在小册子的空白页写下三句话——不登记、不统一、不替人哭。她写得很慢,像是确认每个字都能在风里站稳脚。
夜更深,城逐渐安静。偶尔有路过的脚步在楼下停一下,又很快远去。风塔的鸣声更低了些,带着疲倦的味道。闻叙把窗口的帘拉上一半,只留一道缝让风进来。他忽然想起白天老人那句“风会示意”,又想起塔身那些牌子上不同的字迹:深的浅的、平的斜的、笨拙的和熟练的。每一块都不是答案,只是证词。证词多了,答案就不值钱,这恰恰是好的。
将近午夜,远处传来三次低沉的鸣响,间隔均匀,像是某种约定俗成的“晚安”。他们没谁说话,默契地把各自的东西收好,把火灭净。孩子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很快睡熟,呼吸细而均匀。阮初反复确认终端离线,才把它塞回包里。闻叙把记录仪放在枕边,没有开。夏堇坐回窗边,最后看了一眼塔的方向。那点光还在,像一支缩小到极致、却不愿熄灭的灯。
“醒着的人,不孤单。”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风塔白天留下的节奏。她没有把这句写下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说。写下便会有人去解,解了便会有人去组织,组织了就会有人开始发证。这城最宝贵的地方,恰恰在于有人选择只擦牌,不写规矩。
她靠在墙上闭目养神,身体放松下来。外面风轻轻一拐,从窗缝里摸进来,在屋里绕了一小圈,又从另一道缝出去了,像确实有礼貌。她忽然意识到,这里的风已经学会了“停”,而不是“压”。梦权最擅长用压的风,这座城把风教成了停——停一停,让人自己决定要不要说话。
夜彻底沉下去。塔的鸣声成了背景,像血流声,不提醒,不干涉。屋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像另一个小小风场。片刻之后,夏堇睁开眼,从窗边起身,把那支笔塞回口袋。她望向南方的黑暗,像确认一条地图的空白边界。明天他们会离开,风会回信,塔会继续背书。这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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