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冈州会馆,却是换了一种身份。
今日明显特意打扫过,地面一尘不染。
香案上香烟袅袅,供奉着时令鲜果。
陈秉章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暗紫色团花锦缎长衫,头戴瓜皮小帽,鼻梁上架着一副西洋水晶眼镜,更添了几分儒商的斯文。
自从彻底下了决心之后,他仿佛解开心结,愈发地不理会馆事务,踏实当一个富家翁,派管事陈永福去催了几次,今日终是迎得陈九上门。
他亲自将陈九引至上座,又命人奉上新沏的龙井。
他目光扫过堂下,声音带着几分刻意提起的沉稳:“各位,今日请大家来,一是同我们新会子弟陈九,陈兆荣接风,正式入会馆。从今日起,兆荣就是自己人,大家要守望相助。”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身旁的陈九。
陈九今日亦是一身簇新的蓝布长衫,短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去了那份海上漂泊的沧桑,更显年轻英挺。
他闻言,上前一步,朝着堂上诸位深揖一礼:“陈九见过各位叔伯,各位乡亲。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他不卑不亢,眼神扫过堂内众人。
堂下坐着的七八人,皆是新会籍在金山有些头脸的人物。有几位是洗衣行会的代表,他们是今日这场“议事”的主角。
听到陈九自报家门,众人神色各异。
有的眼碌碌打量这个唐人街新扎“红棍杀星”;有的木口木面点个头就算;还有几个人眉头皱到实,明显心不在这里。
“呢位是会馆旗下洗衣行会李会长,”陈秉章指住个面白留八字须的中年人,“金山大半洗衣铺归他管,我们新会仔女靠他揾食。”
李会长挤出生硬笑容,对陈九拱下手。
“呢位是林掌柜,专做米粮,唐人街三成伙食靠他。”
“这位是’德昌药行’的周老板,药材生意做得最大。”
陈秉章逐个介绍落去,陈九一路抱拳回礼,将这些人的面孔与名号记在心里。
这班人就是会馆在金山的新会籍台柱,日后同他们少不了打交道。
等众人寒暄几句,陈秉章轻咳一声,进入正题:“二来就是市政局新出嗰份《洗衣业卫生例》。事关我们新会乡亲饭碗,今日特登请洗衣行会同唐人街几位老板来,商量点渡过难关。”
等他讲完,一群人你眼望我眼,气氛开始沉闷。
洗衣行会李会长忍不住第一个开声。他起身对陈秉章同陈九拱手,苦口苦面:“馆主,各位兄弟,呢份鬼佬告示简直逼我们上绝路!话要空气流通,我们的铺头有几大你们知的,间间细过雀笼,点流通?仲话污水要接市政渠,一开口就要近百鹰洋,我们盘数点顶?”
旁边个黑瘦佬跟着起身:“仲有啊馆主!他们话熨衫蒸汽唔准漏,一发现就罚到喊!我叼他老母,我好多乡亲的小铺面还在用紧炭炉煲蒸汽,边有钱换新机器?分明想我们执笠(关门)!”
“系啊系啊!”
另一个洗衣铺东主捶心口,“我间铺上个月先交会馆月费,今个月又要交巡查费,寻日班差佬上门,话后院晾衫竹出界阻街,又罚廿蚊!再咁落去,买米钱都冇!”
成个堂即刻怨气冲天,一伙人七嘴八舌讲惨况。
坐在这里的多数是洗衣行会代表,背后至少撑住十几间铺。
他们代表的洗衣铺多数是小本经营,请的都是新会老乡,平时省吃俭用,勉强维持。
现在这新例好似把刀挂头顶,巡查队又如狼似虎,隔三差五上门勒索,早已让他们苦不堪言。
陈秉章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各位的苦况,我陈某都知。呢几日,我亦都托人去市政厅打探过,只是……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如今新上任的市长阿尔沃德,是个德国佬,手段强硬得很,背后又有德裔商会撑腰。我们华人商会虽然都递过几次陈情信,但都石沉大海,冇半点回音。听闻,呢次的条例,就是针对我们华人的。”
“咁……咁点算啊馆主?”
李会长急到额头标汗,“我们唔可以坐在这里等死?!洗衣行会百几间铺,几百个新会仔女靠洗衣这个行当食饭?!”
“系啊馆主,你一定要帮我们出头!”
众人纷纷附和,神情恳切,眼甘甘望实。
陈秉章眉头紧锁,沉吟半晌,目光在堂内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陈九身上。
“兆荣,”
他缓缓开口,“你自萨克拉门托返归,一路行来,见惯风浪,同鬼佬交手多。照你睇,而家呢个困局点拆?”
此言一出,满堂目光再次聚焦于陈九。
陈九放下手中的茶杯,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在这寂静的厅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缓缓开口,“诸位掌柜的难处,我明。”
“洋人律法,看似公允,实则处处针对我等华人。想要在夹缝中求存,单靠忍让退避,恐怕只会越退越窄,最终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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