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外的柳絮飘得正欢,像堆碎雪落在晾着的蚕箔上。哑女蹲在竹架前,指尖轻捻着鲜嫩的桑叶,往箔里撒时动作极轻,怕惊扰了那些白胖的蚕宝宝——它们比去年的第一批蚕壮实多了,身体泛着珍珠似的光,啃食桑叶的“沙沙”声,在柳荫里织成细密的网。
“新采的桑叶得晾晾,”小虎拎着竹篮从河边回来,篮底铺着层湿布,桑叶上还沾着露水,“李婶说带水的桑叶喂蚕,容易闹肚子。去年咱没经验,蚕宝宝掉了一半,你心疼得直掉眼泪。”他把桑叶倒在竹匾里,摊开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晃,像群绿色的蝶。
哑女没说话,只是把箔里的蚕沙扫进陶盆。蚕沙带着淡淡的草腥气,是去年冬天就备好的,晒干了能当枕头芯,据说睡得安稳。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两人蹲在临时搭的木架前,对着稀稀拉拉的小蚕手足无措,桑叶采回来忘了晾,蚕宝宝真的病了大半,小虎连夜跑去找李婶请教,回来时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包药粉,说“一定能救活”。
“今年的蚕房搭得结实,”小虎蹲在她身边,看着蚕宝宝蠕动的样子,眼里的光比箔上的柳絮还软,“你看这竹架,我用桑木做的,比去年的杨木稳当,潮了也不容易朽。”竹架上的蚕箔一层叠着一层,是他前几日特意编的,篾条细匀,透光又透气,比去年用的旧筛子体面多了。
正说着,院墙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是张大爷家的孙女丫丫,手里捧着个小竹笼,笼里爬着几只刚孵出的小蚕,黑得像芝麻。“哑女姐姐,你看它们总不吃桑叶,是不是病了?”丫丫的辫子上系着红绳,是去年哑女给她编的,如今磨得发浅,却依旧鲜亮。
哑女接过竹笼,凑近看了看,小蚕的身体还没舒展开,大概是刚孵出的缘故。她从箔里挑了片最嫩的桑叶,用剪刀剪成碎末,撒进竹笼:“得喂碎叶,它们嘴小,啃不动整叶呢。”丫丫凑过去看,忽然指着箔里最大的那只蚕喊:“它要结茧了!你看它在吐丝!”
果然,那只蚕正趴在角落,吐出的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光,慢慢裹住身体,像在给自己盖座透明的房子。小虎笑着说:“等这批茧结好了,给你缫丝做条帕子,比去年买的麻布帕子软和。”去年的麻布帕子糙得很,擦脸总磨得疼,他一直记在心上。
日头爬到柳梢时,桑叶晾得差不多了。哑女往箔里添了新叶,蚕宝宝们立刻围拢过来,“沙沙”声更密了,像场温柔的雨。小虎去井边打水,木桶撞击井壁的“哐当”声,和蚕吃叶的声音混在一起,倒像支轻快的调子。
“前儿去镇上,见杂货铺有卖新的蚕匾,”他拎着水回来,往缸里倒时溅起水花,“比咱编的更光滑,等下次赶集给你买两个。”哑女摇摇头,指着竹架:“咱编的更结实,你看这篾条,我浸过桐油,不怕虫蛀。”她从屋里拿出个布包,打开是几枚去年的蚕茧,黄白相间,“留着做个蚕茧枕头,给你落枕时用。”
小虎接过蚕茧,捏在手里轻轻揉,茧壳脆生生的,里面的蛹早已空了。“还是你手巧,”他笑着说,“去年你用蚕茧给丫丫做了只小蝴蝶,她天天戴在头上,说比花还好看。”
柳荫渐渐移过蚕架,箔里的桑叶被吃得差不多了,露出细密的叶脉,像张绿色的网。哑女把空箔收起来,小虎则去桑园再采些叶,临走时回头说:“晚上煮桑芽粥吃,李婶说桑芽清热,配着新腌的萝卜干正好。”
哑女点头,看着他走进桑园的背影,桑叶绿得发亮,把他的蓝布衫衬得格外清爽。她低头看着箔里吐丝的蚕,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蚕宝宝,慢慢啃食着时光的桑叶,吐出的丝虽细,却能织成安稳的茧——去年的慌张,今年的从容,都在这“沙沙”声里,慢慢酿成了踏实的甜。
井台上的水桶还在晃,映着柳梢的影子,像幅流动的画。哑女摸了摸竹架上的蚕箔,篾条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像小虎手心的温度。她知道,等这批茧子缫了丝,做成帕子,帕角上一定要绣朵桑叶,就像去年在丫丫的蝴蝶翅膀上绣的那样,藏着这柳荫下的、蚕事里的,点点滴滴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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