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慧太妃所居的“清宁宫”,位于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毗邻冷宫。这里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即便是白日,宫苑内也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腐与阴冷气息,宫人内侍皆绕道而行。
夏侯璎珞带着流萤,跟随引路的老太监,踏着青石板路上湿滑的苔藓,一步步走向那扇斑驳脱落的朱红色宫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混合着檀香,却依旧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如同什么东西在暗中腐烂的味道。
“公主殿下,太妃娘娘近年来潜心礼佛,少见外人,性情……也有些不同往日,您多担待。”老太监在宫门前停下,垂着头,声音沙哑地提醒了一句,便不再多言,躬身退至一旁。
流萤紧张地攥紧了璎珞的衣袖。璎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因周遭环境而生的不适,以及体内那缕力量隐隐的躁动,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宫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宫苑中格外刺耳。
宫内光线极其昏暗,仅凭几盏长明灯与佛?前跳跃的烛火照明。帷幔低垂,颜色沉旧,上面绣着的繁复莲花纹样,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仿佛在缓缓蠕动。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跪坐在蒲团之上,正对着一尊面容模糊、气息古旧的佛像,低声诵念着晦涩的经文。那便是静慧太妃。
她的声音干涩、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脱离尘世。
“你来了。”静慧太妃并未回头,诵经声却戛然而止,干瘦的脊背依旧挺直,“贫尼料到,你会来。”
夏侯璎珞心中微凛,上前几步,屈膝行礼:“晚辈璎珞,冒昧打扰太妃清修,望请恕罪。”
“清修?”静慧太妃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如同夜枭啼鸣,“这深宫之中,何处是净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缓缓转过身。
烛光映照下,那是一张布满皱纹、却依稀能辨出昔日清丽轮廓的脸。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并非老年人的浑浊,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剔透的、仿佛能看穿人心的清明,只是那清明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疲惫与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或者说,是麻木。
她的目光落在夏侯璎珞脸上,细细端详,并无惊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像,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和你母妃年轻时,一模一样。”她的声音带着追忆的沧桑。
“太妃认识我母妃?”璎珞顺势问道,心中提起警惕。
“何止认识……”静慧太妃示意她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目光却依旧未曾离开她的脸,“她初入宫时,性子怯懦,常受人欺凌,是贫尼……当时的静慧,护了她几次。她心思纯净,于药理、香道颇有天分,常来我这清宁宫,与我探讨……直至后来,她怀了你。”
她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她怀着你时,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常做噩梦。贫尼便将她引荐给了一位……云游至此的方外之人,那人精通卜筮、镜巫之术,言道她腹中胎儿身负‘双生镜影’之命格,福祸相依,若处理不当,恐有早夭之虞。”
“双生镜影!”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璎珞脑海中炸响!她强行稳住心神,不让面上露出异样,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静慧太妃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她抬手,指向佛龛旁一个被黑布严密覆盖的物件,“那位高人留下了一面‘镇魂古镜’,言道可暂时稳定你母妃的心神,映照胎儿的命轨。你母妃对此深信不疑,日日对镜祈祷……直到你出生前夜。”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诡谲:“那夜,雷雨交加,你母妃突然动了胎气,血崩难产。情况危急之时,她屏退左右,独留那面古镜在产房之内……无人知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翌日清晨,产婆入内,只见你母妃力竭昏迷,身边只有一个安然无恙的女婴,便是你。而那面古镜……居中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灵性全失,镜面上……似乎还残留着点点如同泪痕般的暗红色印记。”
静慧太妃说着,缓缓起身,走到那被黑布覆盖的物件前,猛地将黑布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半人高、边缘雕刻着扭曲狰狞鬼怪纹路、镜面从中彻底裂开、布满污浊痕迹的青铜古镜!那裂痕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贯穿镜面,散发着一股令人极其不适的、混合着血腥与香火气的诡异气息!
“这便是那面镇魂古镜,也是……你母妃当年用以施行‘镜影转生’秘法的媒介。”静慧太妃的声音如同诅咒,敲击着璎珞的耳膜,“她以自身血脉魂魄为祭,借助此镜,强行将‘双生镜影’的命格一分为二,将所有的福缘与生机留给了你,而将所有的灾厄、诅咒与未知的劫难,转移到了……另一个本该与你一同降生的女婴魂灵之上,并将其放逐到了镜影彼岸!”
尽管早已从记忆碎片中知晓真相,但亲耳从知情人口中听到这残酷的细节,璎珞依旧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母妃……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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