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太华遗梦
唐代宗李豫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人影立在龙榻前,声音似隔着水波:“西岳华山深处,有座皇帝坛,何不遣人封拜?福泽绵长。” 天子惊醒,冷汗浸透重锦。
三日后,监察御史韦君领了密旨,飞马直奔华山。山脚驿站早已清空,唯店主愁眉苦脸候着。正拾掇酒案,一个老翁拄着拐挪进门,粗麻衣洗得泛白,袖口毛了边:“老朽腿脚不便,容我在柴房角落避一避可好?韦侍御饮盏茶便过,碍不着的。”店主见他枯瘦,心一软点了头。
马蹄声随雨而至。韦君坐定,驿卒鱼贯捧上素斋。杯箸方举,忽闻柴房传来压抑的咳嗽,闷得像破风箱。韦君皱眉:“何人滞留?”随从查探回报:“一贫寒老翁。”
“请来一见。”
老翁佝偻入堂,垂首不言。韦君温言道:“老丈贵姓?”
“免贵姓韦。”
韦君眸光微动:“巧了,晚辈亦姓韦。既是同宗,敢问老丈祖上名讳?”他报出自家曾祖官职名号,又补道:“高祖韦集公,隋末入华山修道,至今杳然。”
堂中霎时静寂。油灯爆出一点火星,映得老翁脸上沟壑忽明忽暗。他缓缓抬头,眼底似有云海翻涌:
“老夫……便是韦集。”
韦君手中竹箸啪嗒坠地。他盯着眼前人枯槁的面容,忽觉天旋地转——高祖若在,该是二百余岁的老神仙!岂是这般贫病模样?惊疑如藤蔓缠紧肺腑,他强作镇定:“先祖入山时……可曾留下信物?”
老翁探入怀中,枯指颤抖着摸出一物。是半枚青玉佩,断裂处犬牙交错。韦君呼吸骤停,怀中那珍藏的祖传玉佩,竟被他鬼使神差掏了出来!两半残玉一合,纹理丝丝入扣,严丝合缝。
“真是高祖!” 韦君扑通跪倒,膝行上前抱住老人双腿,泪如泉涌,“曾孙不肖!竟疑先祖……”
老翁却轻抚他头顶,叹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吾为山野朽木,焉知堂前韦侍御尊贵耶?” 他抽回脚,像怕沾了尘埃,“侍御前程远大,莫为山野人误了公事。” 言罢竟转身,拄着拐一步步挪向柴房。
韦君被侍从搀起,脑中混沌一片。待饮尽杯中冷茶,忽如大梦初醒:“高祖何在?” 冲入柴房,唯余草堆凌乱,后窗洞开,灌进满室山风冷雨。他疯也似策马追出,泥泞山道上蹄印零乱,追至绝壁深涧,断崖千仞,云海苍茫,哪还有人迹?
山下老者听闻此事,俱是唏嘘:“这老丈三两年便下山一次,模样从未变过。都说他是山精,谁知……” 韦君独立崖边,望着吞没祖孙缘分的茫茫云海,恸哭之声响彻幽谷。
许多年后,韦君须发皆白,告老再登太华。他抚着当年高祖消失处的冰冷山岩,终于彻悟:仙缘如风,拂过指尖时,凡人总想攥住些实在凭证,却不知那风本身,便是天地至真的信物。世人眼中贫贱的形骸,或许正包裹着最悠远的回响——当我们在尘埃里俯身拾取半枚残玉时,真正的叩问,其实正来自那双不敢相认的眼睛。
2、隔涧拜亲
建中元年冬,楚州司马杨集赴任,车马困顿在华阴道旁。暮色昏沉,驿馆柴门被朔风撞得砰砰作响。杨集正拨弄炭盆,门缝忽挤进一位戴硕大毡帽的老翁,帽檐压得极低,径直蹲到火盆边,伸出枯枝般的手烤火。
杨集见他寒颤不止,便温了半壶村醪递去:“老丈贵姓?”
“姓杨。”老翁声音闷在毡帽里。
“巧了,晚辈也姓杨。”杨集又为他切了块炙肉,“不知祖上可有显达之人?”
老翁沉默片刻,炭火噼啪声格外刺耳。“若论近的……越公杨素算得。”
杨集手中酒壶一颤——越公杨素正是他高祖!他急倾身向前:“敢问老丈与越公如何称呼?”
毡帽下传来一声叹息:“本不欲多言,既被追问……我乃越公幼弟。”他微微抬首,火光映亮帽下半张沟壑纵横的脸,“当年兄长蒙难,我亡命天涯,幸遇仙师引渡,才苟全性命于乱世。”
杨集如遭雷击。高祖的幼弟?那该是百岁人瑞!他扑通跪倒,膝行至老翁面前:“高祖在上!不肖侄孙杨集叩拜!”
老翁伸手虚扶:“山中不计春秋,我只知有个侄孙今日过此,特来一晤。”他望向窗外墨色群山,“你太祖母、姑婆几人皆在彼处,可欲一见?容我先去通报。”言罢起身推门,身影竟如墨滴入夜,转瞬不见。
杨集枯坐待旦。五更鸡鸣时,柴扉轻叩,老翁毡帽结满霜花:“随我来。”
二人踏着残雪入山。行至深涧,数丈宽的渊壑横亘眼前,寒雾翻涌如巨兽吐息。老翁忽地纵身,衣袂翻飞间已飘然落于对岸,轻若一片落叶。“你且在此等候。”他声音隔涧传来,空茫似山谷回音。
片刻,对岸岩壁后转出数人。为首老妪拄杖,银发如雪,身侧跟着几位素衣妇人。晨光勾勒出她们绰约轮廓,面容却隔在雾霭之后,影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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