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姑母!”杨集隔涧嘶喊,扑跪在冰冷的涧石上。水声轰隆,吞没了他大半呼喊,只见对岸众人皆以袖掩面,肩头颤动,却无半点声息传来。那太祖母颤巍巍抬手,似要隔空虚抚他的头顶。
朔风卷起雪沫,抽打在杨集脸上。他重重叩首,再抬头时,对岸已空余苍岩寂寂,唯余一片素白云气缠绕不去。
“莫误了你行程。”老翁不知何时已回身侧,声音轻如叹息。杨集茫然起身,一步三回头。走出数十步,再望涧边,寒雾茫茫,连老翁也失了踪迹。
多年后,杨集辞官归隐。每至华阴,必独坐涧边。深涧依旧咆哮,岩壁蓦然如铁。他摩挲着涧边冰凉的石头,终于懂得那日隔水一望的分量——原来最深的亲缘,未必是耳鬓厮磨的暖,而是隔着生死渊壑,仍能穿透寒雾递来的那一眼凝视。它如涧底不冻的流水,在岁月岩层下无声奔涌,滋养着此岸所有未尽的思念
3、仙客采茶记
蜀中仙君山云遮雾绕,张守珪的茶园便嵌在这青翠褶皱里。采茶季一到,百十号人散落山间,新叶的涩香混着汗气蒸腾。人堆里有个少年,手脚麻利得像山狸子,问起身世只摇头:“天生地养,吃百家饭。”张守珪见伶俐,收作了义子。
未过半月,又来了个姑娘,布衣荆钗掩不住清丽,对着守珪便拜:“愿作您儿媳。”婚事办得潦草,小夫妻却勤谨,一个采茶指尖翻飞,一个持家井井有条,倒叫守珪老怀宽慰。
夏日暴雨骤至,山洪冲断了通往外间的路。盐罐见底,醋坛空空,守珪对着空灶发愁。新媳妇抿嘴一笑:“爹莫急,能买。”摸出几枚铜钱出了门。
守珪隔窗望着,见她只走到院外老茶树旁,把钱往树根一放,举杖轻叩树干三下。弯腰从树根凹处一掏,竟提出一包盐、一罐醋!守珪揉揉眼,疑心水汽迷了视线。
此后缺了油米酱茶,新妇总去树下叩取。少年见了也只笑笑,照样使这法子。有日媳妇与十来个邻妇在塴口市集撞见,摸出几文钱:“请嫂子们吃酒。”只买了一碗,妇人轮流啜饮,竟个个喝得双颊绯红,脚步踉跄。那粗瓷碗里的酒线,却始终停在碗沿下,一滴未浅。
消息长了翅膀。守珪终按捺不住,把少年唤到跟前:“这通天本事,究竟师承何处?”
少年眼底掠过山岚般的怅惘:“不敢瞒您,我二人本是阳平洞中谪仙。”他望向云深不知处,“天界清律森严,小过便罚落人间。承蒙收留,冷暖饥饱,反品出尘世至味。”言罢携妻向守珪深深一拜。
当夜山风呜咽,拍打着空了的厢房门板。人去屋空,唯余枕席间一缕清寒松柏气。守珪追到院中老茶树下,树根凹处静静躺着几枚铜钱——正是新妇初次买盐所留,被晨露洗得锃亮。
多年后茶山依旧青翠。守珪白发如雪,总爱摩挲那几枚温润铜钱。他早已悟透:谪仙也好,凡俗也罢,真正点石成金的并非仙术,而是烟火日子里那些笨拙的暖意。少年夫妻叩树取物的灵光,终究不及他们捧来热饭时,眼中映着灶火的那点诚亮。天界罚他们体味人间,却不知这烟火温情,才是红尘对九霄最矜贵的还礼——它以最平凡的样貌降临,只为让俯首拾取的人懂得,仙乡不在云外,而在你为所爱之人温酒时,掌心焐热的那只粗瓷碗底。
4、卖药翁
长安西市最喧闹处,总戳着个背葫芦的老头。他脸上褶子比老树皮还深,可眼仁清亮如孩童。有白胡子老汉拉着孙儿指点:“瞧见没?爷爷穿开裆裤时,他就在这儿卖药啦!”
那药葫芦大得吓人,油亮亮挂在腰间。人求药来,他管你是锦衣贵人还是破衣乞丐,管你掏不掏钱,枯手往葫芦里一掏,准能摸出对症的丸子散剂,一用就灵。有闲汉想讨便宜,嬉皮笑脸求“仙丹”,药是给了,可转眼药丸不翼而飞。从此再无人敢戏弄,远远见他便垂手肃立。
老头好酒,常醉卧街角。讨来的药钱随手散给蜷缩墙根的乞儿,铜板叮当落进破碗,倒比药葫芦摇起来还响。有人存心逗他:“老头,有大还丹卖不?吃了能成仙那种!”
“有!”老头醉眼一翻,伸出根指头,“一千贯一粒!”
满街哄笑。他也不恼,只摇晃着空酒壶,沙哑的嗓子穿透市声:“有钱不买药吃——尽作土馒头去喽!”路人只当疯话,笑骂声浪更高。
这年长安闹春瘟,求药的队伍从日出排到日落。老头的手在葫芦里掏摸了半晌,脸色渐渐古怪。终于,他抖了抖那油亮的大葫芦,“啪嗒”一声,只滚出一粒丹丸落在掌心。
那丹丸非金非玉,却迸出灼灼光华,映得老头枯皱的脸庄严如神像。满街霎时死寂。
“百多年啦……”他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头,“老朽葫芦里的药,白送的、贱卖的,救过的人比渭河沙还多。可叹!可叹!”他托着那粒光丸,指节微微发抖,“竟无一人——肯花一个钱,买这粒救命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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