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晨霜沿着窗格的边缘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像是夜的余烬被冻结在木纹之间。
寒气悄然渗入书房,拂过林昭然裸露的手背,带来一丝刺骨的凉意。
她推开书桌前堆积如山的卷宗,纸页边缘因反复翻阅已微微卷曲,指尖划过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夜未眠并未让她显出疲态,反而那双清亮的眸子在黎明微光中,淬炼得愈发沉静,映着窗外渐明的天色,宛如深潭不起波澜。
孙奉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带进一股清晨的凛冽,门轴轻响如叹息。
他脚步极轻,靴底碾过青砖,几乎听不见声响,唯有一缕冷风卷起案上残纸,簌簌作响。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大人,程先生他……扛住了。沈砚之亲自提审,他一字未吐关于您的事。”
林昭然端起早已冰凉的茶,瓷盏触手生寒,茶汤泛着灰白的光泽。
她浅啜一口,任由那股苦涩的凉意滑入腹中,舌尖微麻,喉间紧缩,仿佛将最后一丝侥幸也一并浇熄。
她知道程知微会扛住。
那不是愚忠,而是风骨。
程知微护的从来不只是她林昭然这个人,而是他们共同点燃的那一点火种——那是在暗夜里仍不肯低头的信念,是贫寒学子眼中第一次映出“可问”的光。
“沈砚之不会就此罢休的。”林昭然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轻磕,一声脆响如断弦。
她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他找不到我的笔迹,就会转而寻找我的痕迹。”她转向一直侍立在侧的柳明漪,目光锐利如刀,割开室内凝滞的空气。
柳明漪心头一紧,指节不自觉地蜷缩,袖口绣线微微颤动。
那份《静学图志》是所有民学所的核心教案,是林昭然呕心沥血数年的成果,字字如血,页页如命。
她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能说出劝阻的话,只是默默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盒。
木料沁着幽香,开启时发出轻微的“咔”声,仿佛某种仪式的开始。
林昭然打开木盒,亲手将那厚厚一叠书稿取出,纸张泛黄,边角微毛,却承载着无数人渴求知识的重量。
她没有丝毫留恋,开始一张张拆解,动作冷静而精准,如同一个工匠在拆解自己最心爱的作品,又似母亲将骨肉送入风雨。
“这张,混入庆州布行的绣谱里,他们下个月要去江南。”她将一张绘有复杂花纹的图样递给柳明漪,指尖与纸面摩擦,留下淡淡的温度。
“这几页,是药理,伪装成一张古方,塞进济州孙氏药铺送往北地的货箱中。”
“这部分,是算学,当做商号的加密账本,让扬州的漕运商帮带走。”
她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将一部足以撼动朝堂的宏大学说,化整为零,拆解成最不起眼的绣谱、药方、账本,托付给遍布大周七州的商帮,如蒲公英的种子,乘风撒向四面八方。
柳明漪含泪接过,指尖微抖,纸页在掌心窸窣作响。
她明白,大人这是在断自己的后路,也是在为她们所有人留一条活路。
只要这些“根”还在,哪怕主干被摧折,总有破土重生的那一天。
“大人,您……”柳明漪哽咽道。
“只要根在,何愁无木。”林昭然抬头,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铺开一张素笺,纸面粗糙却洁白,吸墨如渴。
她提笔写下一行字,狼毫蘸墨饱满,落笔风骨峭拔,力透纸背:“火可灭,灰不可冷。”墨迹未干,散发出淡淡的松烟香。
她将纸条小心折好,递给孙奉:“想办法,让宫里的‘人’看到。皇后娘娘常阅的经袱,是个好地方。”
孙奉郑重点头,将纸条贴身藏好,布料摩擦胸口,仿佛藏下一团未熄的炭火。
接下来的两日,相府的动作果然如林昭然所料,愈发频繁。
孙奉带回的消息让气氛愈发凝重,每一次叩门都像敲在人心上。
他忧心忡忡地禀报:“大人,程先生的一些随身物品被沈砚之的人扣下了,我担心他会从笔墨纸张上看出端倪,寻到我们常用的那家铺子。”
林昭然沉吟不语,指尖轻抚案角那柄尘封已久的短剑,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颤——那是十六岁那年,父亲赠她的及冠礼,当时只道是训诫,如今才懂其沉重。
孙奉咬了咬牙,低声道:“属下斗胆,已做了一件事。”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粗糙的草纸,上面用劣质的墨写着几行字,墨色晕染,纸面泛着土黄,内容尽是些乡间里短,唯独末尾一句“妹病愈,能写‘人’字矣”显得突兀。
那个“人”字,笔画稚拙,歪歪扭扭,与林昭然清隽工整的书风判若云泥。
“我已设法让这封‘家书’落到了沈砚之的案头。”孙奉解释道,“程先生虽出身寒门,却非孤身一人,他确有一远房堂妹,幼时患过病,手脚不甚协调。这封信,足以混淆视听。”
林昭然看着那信,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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