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昨夜内线密报:皇后召见皇帝,言“士气不可摧,稚子无辜”,圣心为之所动;更有传言,御前会议上,皇后以佛经讽谏,言“执念生障,冤结难解”,沈首辅当庭沉默良久。
“你有心了。”她轻声道,“沈砚之多疑,此举未必能全信,但至少,能在他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这就够了。”
就在沈砚之的调查陷入僵局之时,朝堂之上,御史裴怀礼突然出招。
他并未就程知微被拘一事与沈砚之正面冲突,反而上奏,盛赞今春以来京中学风鼎盛,恳请皇帝亲临国子监,观摩一场别开生面的“春课试讲”。
消息传来,林昭然在窗边伫立良久。
风吹动她的衣袖,猎猎如旗。她知道,这是裴怀礼下的险棋。
他要用民学所的成果,将皇帝的注意力从“逆言”上引开,引到“教化”上来。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可为她们争取喘息之机;赌输了,便是将所有孩子都推到了沈砚之的屠刀之下。
试讲那日,林昭然待在府中,一步未出。
她能想象国子监内的场景,那些她亲自教导过的寒门学子,如何引经据典,如何慷慨陈词,声音激越如钟鸣,回荡在殿宇之间。
孙奉派去的人不断传回消息:“圣上龙颜大悦!”“陛下当众称赞‘有教无类’!”“沈首辅的脸色很难看!”
消息一条条传来,府中仆役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低声交谈中带着轻松。
唯有林昭然始终端坐不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如同计算着倒计时。
直到日影西斜,暮鼓初响,那份安宁终于被打破——
黄昏时分,孙奉带回了一个坏消息:“大人,出事了。沈砚之的人查封了柳姑娘之前在城南落脚的那家绣坊。”
柳明漪的脸瞬间煞白,呼吸一滞,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
林昭然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向柳明漪:“绣坊里可有留下什么?”
“都……都清理干净了。只有一些没用的残破绣谱……”柳明漪的声音发颤,“对了,有一个叫小丫的女孩,是绣坊王大娘的孙女,她也在试讲的学子之列。我曾教过她认字,怕她忘了,便在她常用的手绢上用咱们的暗记绣了一个‘问’字……那种蓝线回针法,是民学所统一教的识字标记。”
林昭然闭上了眼。
一个“问”字,再结合绣坊搜出的半张残谱、孩子优异的试讲表现,以及此前刑部文书房打听庆州药铺的异常举动——三者交汇,已成铁链。
沈砚之绝不会放过。
那一夜,林昭然府邸外的暗探多了数倍。
夜风穿堂,烛影摇红,远处巡更的梆子声断续可闻,却掩不住墙外衣袂窸窣的潜伏气息。
空气仿佛凝固,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或许是他终于开始怀疑她的性别,那封弹劾她“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的奏本,恐怕已写好了大半。
“留着他,才能钓出更大的鱼。”她仿佛听见沈砚之冷笑,“她不会不来见他。”
第三日的深夜,万籁俱寂。
林昭然取出父亲所赠短剑,缓缓抽出寸许,寒光凛冽,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
她细细擦拭剑身,金属与布帛摩擦,发出细微的嘶声,如同磨砺意志。
就在这时,孙奉疾步而入,神情复杂,既有惊愕,又有狂喜。
“大人!”他声音压抑着激动,几乎不成调,“程先生……程先生被放出来了!”
林昭然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剑锋停在半空,寒光凝滞。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疑云。
这不合常理。
“怎么回事?”她沉声问道。
“不清楚,”孙奉摇头,“只听说,是沈首辅亲自下的令,没有说明任何缘由。人刚出刑部大牢。”
林昭然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一条缝隙。
夜风裹挟着寒意涌入,吹动她的发丝,拂过颈侧,激起一阵微栗。
不对劲,这背后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变故。
是宫里的消息起了作用?
还是裴怀礼另有后手?
亦或是沈砚之……设下的饵?
她凝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心头疑云不散。
忽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远而近,非兵甲铿锵,反倒像是无数赤足踏在青石板上的闷响。
她屏息细听,那声音起初零星,继而汇流,仿佛大地在低吟。
“大人!”孙奉再度冲入,气息急促,“城南百姓不知何故纷纷出门,已有数百人向这边汇聚!”
她推窗望去——
远处街角,一点微光悄然亮起。
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那不是灯笼,也不是火把,而是千百人手中捧着的小小油灯,灯光摇曳,汇成一条流动的河。
随即,一阵低沉而压抑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嗡鸣声,顺着夜风,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那是无数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汇集而成的共振,是沉默太久后的第一次集体苏醒。
林昭然瞳孔微缩,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种前所未有的预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这寂静的京城,今夜,似乎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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