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市的隆冬,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呼出的白气能将钢铁冻裂。傍晚五点刚过,暮色已如浓稠的墨汁,沉沉地泼满了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厂。那栋见证过共和国工业荣光的苏式厂房,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显出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臃肿。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冻得发青的砖体,如同无法愈合的陈旧伤口。巨大的车间里,寒气并非仅仅来自门窗缝隙,更像是从那些沉默停机的、冰冷沉重的机床骨子里沁出来的,顽强地钻透厚厚的棉工装,直抵骨髓。暖气管道偶尔发出几声空洞的呜咽,更衬得这空间死寂得令人心慌。
王铁柱裹着他那件穿了十几年、肘部磨得发亮的军绿色棉大衣,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半张冻得通红的脸。他站在自己最熟悉的那台精密磨床旁,布满老茧和细微金属划痕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冰冷光滑的床身。这台“老伙计”,曾在他的操作下,打磨出无数精度达到微米级的核心部件,为国家几个重点型号的装备心脏贡献过力量——那是他作为技术脊梁的骄傲。然而此刻,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耻辱感。
“王工,还不回?”徒弟小李缩着脖子走过来,眉毛和睫毛上已结了一层薄霜,“这天儿,邪乎的冷。早点歇着吧。”
王铁柱没回头,目光死死锁在磨床工作台上那个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复杂异形构件——一个用于下一代高端五轴联动数控机床主轴的超高精度特种轴承座样品。材料是他带着团队,在厂里那台老掉牙的真空炉里,历经数十次失败才稳定下来的特殊合金配方,淬火工艺更是他压箱底的绝活。它的性能参数,王铁柱心里有数,足以媲美甚至超越目前严密封锁的某国进口货,成本却能压缩近四成。这曾是他准备献给李玄策那边“强基工程”的一份厚礼,是他和这个老厂最后的底牌与尊严。可现在……
“回?”王铁柱的声音闷在围巾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化不开的苦涩,他指了指那孤零零的轴承座样品,“拿什么回?拿它吗?老张、老刘他们几个八级工,昨天…昨天都被通知去财务科结清补偿了……” 他没再说下去,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他猛地别过脸去,深吸了一口冰刀似的寒气,才把那汹涌的情绪强压下去。远处,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正佝偻着腰,用沾满油污的棉纱,极其缓慢、极其细致地擦拭着各自陪伴了半辈子的机床,动作虔诚得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小李张了张嘴,看着师傅微微颤抖的宽阔背影,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裹紧大衣,低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消失在门口灌入的凛冽寒风中。
王铁柱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嘎巴声。耻辱!巨大的耻辱感灼烧着他的心!就在半年前,李玄策的助手还亲自来过电话,询问厂里在高精度特种部件方面的研发进展,希望能纳入某个关键项目的国产化替代序列。他当时信心满满地汇报了进度,拍着胸脯保证年底拿出成熟样品。厂领导更是拍着桌子说这是翻身仗,报表做得花团锦簇。谁曾想,表面的光鲜下,是早已被蛀空的根基!市场订单被新兴民企和进口货挤占殆尽,厂里为了维持账面好看,拆东墙补西墙,甚至挪用了本就不多的技改和研发经费!直到资金链彻底断裂的冰山撞到眼前,他才从厂长那绝望的眼神和含糊其辞的坦白中,窥见了这触目惊心的窟窿和瞒报!他王铁柱,一个把半辈子都献给厂子、献给手上这门淬火绝艺的人,到头来,竟成了最后一个知道船要沉的人!这让他如何有脸再去面对那个一直信任他、把关乎国运的“强基”重任托付给他的老同学李玄策?
可……车间里这些沉默擦拭机床的老师傅们呢?他们背后几百个家庭的饭碗呢?还有手中这个倾注了所有心血、凝聚着国家急需突破技术的轴承座……难道就让它和这个厂子一起,无声无息地冻毙在这个寒冬?
极度的羞愤和更沉重的责任,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他胸中猛烈撕扯。他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痛苦地扭曲着。最终,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压倒了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耻辱感。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车间角落那个用三合板隔出来的、布满油污的“办公室”,抓起桌上那部老式按键电话。手指因为寒冷和内心的剧烈挣扎而僵硬颤抖,但他按下的号码却异常熟悉——那是李玄策留给他的、在遇到技术难题或重大进展时可以直接拨通的私人专线。上一次拨通,是半年前他兴奋地汇报轴承座材料取得关键突破的时候。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迅速接起。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铁柱?我是玄策。这个点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没有客套,没有距离,是多年老友兼战友间特有的直接和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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