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四川盆地,如同在蒸笼里焖了太久,空气沉闷得能拧出水来。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在断裂的岷山群峰之上,压得人透不过气。汉旺镇,这个一个月前还流淌着岷江支流淙淙水声、飘散着花椒与烟火气的安宁小镇,如今只剩下大地的累累伤痕与无处不在的石灰气味在雨前闷热的空气里浮动。广场中心,那坍塌过半的钟楼遗址无声矗立,断裂的钟臂永远凝固在14点28分,像一道无法愈合的巨大伤疤,在无声的天空下,无言地诉说着那场撕裂了无数生活的滔天巨震。
**2008年6月17日,国家公祭日。**
下午两点五十分,酝酿已久的阴云终于承受不住水汽的重压。豆大的雨点骤然砸落,迅疾得几乎不给任何预兆,眨眼间就连成密不透风的白茫茫水幕,倾盆泼向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雨点沉重地敲打着断壁残垣的灰白碎砾,砸在积水洼地,浑浊的泥浆四溅,沾湿了肃立人群早已被泪水浸透一遍又一遍的裤脚和鞋面。空气冰冷滞涩,混杂着雨水的清冽、浓重的泥腥以及尚未散尽的生命哀伤。一把把被狂风吹得变形扭曲的黑伞,在钟楼遗址周围沉默地聚拢成一片压抑的森林。伞下的每一张脸孔,都刻着相似的苦痛痕迹,却在苦痛的深处又顽强地透露出劫后余生的坚韧。视线所及,泥泞的黑伞汇成无声的海洋,肃穆得令人窒息。
李玄策立在临时搭起的、被雨水彻底浸透成深褐色的简易木台上,手中紧握着一卷已被细雨濡湿得微微沉重的宣纸祭文。他今天特意换了一身庄重的深灰色粗布衣衫,但冰冷的雨水依旧毫无阻挡地打透了他的半边身体,湿重的布料沉甸甸地贴着他的肌肤,寒气针一样地钻进骨头缝里。他却站得比身后那半截尚未完全崩塌的钟楼断柱还要笔直。雨水沿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淌下,滑过瘦削的颧骨。
“……痛巴蜀之崩倾兮,悲黎民之遭殃。怨山河之失语兮,叹生灵之悲怆……”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穿透密集的雨帘,带着一种沉郁顿挫的韵律,每一个字都像是饱浸了雨水的重锤,狠狠敲击在在场每一个幸存者的心鼓之上。
就在他身旁三步之外,一把大黑伞努力地撑开一片小小的庇护所。伞下,方清墨挺立着单薄的脊背。她一身素净的靛蓝布裙,长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早已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贴在苍白透明的脸颊上。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完全沉浸在悲怆中,清澈而专注的目光时而在丈夫诵读时沉痛的面庞上停留,时而投向脚下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仿佛在捕捉着某种无声的信息。她那只空闲的右手,在宽大的袖口里紧攥着一个小小的、闪着金属冷光的仪器盒。
“……哀我同胞,罹此酷刑。天地为之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当李玄策诵读到这一句时,声音里的金石之音似乎有瞬间的凝滞。几乎无人察觉地,他握着祭文卷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剧烈抽搐了一下!指腹深处,一股奇异而尖锐的酸麻骤然炸开,如同被无形的针骤然刺透骨髓,瞬间席卷全身。脚下的泥土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微弱的、沉闷的空洞回响,像是沉重的鼓皮被压至极限时发出的震颤余音,转瞬即逝,却又真实得让人心悸。
“玄策……”方清墨几乎在同时向前微倾了半步,声音被汹涌的悲恸浪潮淹没,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这瞬间的低唤。她的左手下意识地伸了过去,用微凉的指尖,在那短暂一瞬,轻轻拂去李玄策手背上几滴积聚的雨水——一个只有妻子才会做的、细微而自然的动作。她清澈的眼眸深处,锐利的关切瞬间压过了哀伤。
“啊——!” 一声饱含无尽思念与绝望的撕裂般哀嚎猛地撞碎了雨幕的封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终于被这祭文的字字泣血彻底击垮了心防,轰然跪倒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布满裂口和老茧的双手疯狂地抓挠着湿滑的瓦砾:“我的娃啊…我的娃儿你在哪儿哟…让娘再看你一眼啊……” 这绝望的哭喊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瞬间引爆了郁积的悲恸火山。
更大的嚎啕声随之四起,此起彼伏。更多的人扑向冰冷的废墟,额头无助地磕向硬石,手掌拍打着绝望的大地,仿佛要用这最原始的痛楚,唤醒沉睡在地脉深处的亲人。暴雨无情地冲刷着泪水和嘶吼,天地间只剩下那撕心裂肺的呼唤在绝望地回荡。
“……今以薄酒兮,荐此微忱;愿逝者安息兮,佑我生民……”李玄策强行稳住嗓音,努力继续念诵,胸膛里的那颗心却已被警钟狠狠擂响。方才指尖那股尖锐的酸麻感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像无数冰冷的丝线缠绕上来,伴随着风雨声,在他感知的深处搅起混乱的漩涡。他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扫向身边的妻子。
方清墨的脸色在昏沉雨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她那只紧握着仪器盒的右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惊人的青白色。就在李玄策稳住心神继续念诵的刹那,一阵陡然加剧的穿堂风发出怪异的呼啸声,猛地从断墙裂隙间狂卷而出!李玄策手中的那卷宣纸祭文,如同被无形的鬼魅攫住,“哗啦”一声挣脱了他的掌控,带着湿透的重量,却诡异地向上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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