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青海湖泛起幽蓝荧光，方清墨的羊羔皮袄在冰面上拖出蜿蜒水痕。她跪在冰魄梅前，看见女儿出生时的胎发在花蕊中结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原子钟的齿轮声突然变得粘稠，冰层下的龙吟竟与十三年前产房里玄策念诵的安魂咒频率重合。
墨丫头当心！
牧羊人丹增的乌朵鞭破空而来，鞭梢铜铃堪堪打偏坠落的冰锥。方清墨回神时，发现冰魄梅的根系正沿着自己跪坐的轨迹蔓延，那些透明根须里涌动的不是汁液，而是1995年产房消毒灯的光晕。
丹增叔，帮我守着北斗方位。她将保温饭盒塞进冰窟窿，饭盒夹层里玄策藏的獾油丸遇水膨胀，在冰层下炸开三十九个气孔。每个气孔都涌出带着硝石味的黑雾，雾中浮现的竟是防空洞通风管的纹路。
冰魄梅突然剧烈颤动。方清墨摸出念墨的乳牙，牙齿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里竟融化成银白液体。她蘸着液体在冰面书写甲骨文时，液氮罐表面结满霜花，每朵霜花都映着玄策不同时期的模样——军装染血的、刻青砖自画像的、甚至还有襁褓中吮手指的。
墨姐！馈源舱在移动！学徒的喊声裹着冰碴砸来。方清墨抬头望见射电望远镜的悬臂正指向唐古拉山方向，生锈的齿轮间卡着片靛蓝布料——正是玄策失踪那日穿的防风衣碎片。她忽然想起保温饭盒底层的星图密钥，那些用獾油绘制的等高线此刻正在冰面投射出立体投影。
冰层下的龙吟突然转为呜咽。方清墨扑到冰窟窿前，看见原子钟的铜摆锤卡住了冰魄梅的根系。当她伸手拨弄时，钟表玻璃突然映出念墨的脸——十五岁少女正在千里之外的教室打盹，课桌缝里渗出的黑血与冰层下的粘液一模一样。
玄策......方清墨的指尖抠进冰缝，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在月光下结成冰晶。她摸出犀角镜片残骸，锋利边缘割破掌心时，剧痛竟与当年产床撕裂的痛楚重合。血珠坠入冰窟窿的刹那，青海湖底腾起七道水柱，每道水柱顶端都浮着枚青铜厌胜铃。
学徒抱着液氮罐踉跄跑来：墨姐！辐射值在飙升！方清墨却恍若未闻，她正盯着冰面上突然出现的脚印——那些军靴印迹分明是倒着行走的，每个脚印里都嵌着玄策这些年寄来的信纸残片。最深的那个脚印里，泡着半枚带牙印的奶糖，是念墨周岁时玄策用体温捂化的。
墨丫头看天上！丹增的皮袍子裹着风雪扑来。方清墨仰头看见北斗天枢处的赤红流星开始分裂，三十九颗陨石拖着青烟砸向冰湖，坠落轨迹与犀角镜片里甲骨文的笔画完全一致。她突然冲向马厩，枣红马的眼睛里映着防空洞通风口的光斑。
去太阳观测站旧址！方清墨挥鞭时，马辔上的如意结突然散开，十三股彩线在风中结成北斗阵型。怀里的乳牙溶液开始沸腾，烫得她心口发疼。当马蹄踏上冰封的倒淌河时，冰层下传来婴儿啼哭——是念墨刚出生时被护士倒提着拍打脚心的哭声。
观测站旧址的残垣间，五十年代的太阳黑子记录仪竟在自行运转。方清墨跌下马背，看见生锈的铜指针正在铁锈上刻出星图，刻痕里渗出的不是铁屑，而是玄策锁骨伤口结的痂。她摸出念墨的胎发，发丝突然绷直成尺规，在星图间丈量出个坐标点。
是这里！方清墨的羊羔皮袄被狂风掀起，露出内衬上玄策用朱砂画的护心符。她用液氮罐砸开记录仪底座，锈蚀的齿轮间卡着个油纸包——打开竟是李长庚1958年的工作证，证件照上的老人眼里嵌着星形白内障。
工作证背面的钢印突然脱落，在冰面上滚成个完美圆环。方清墨俯身去捡时，圆环里升起道虚影——玄策正蜷缩在防空洞的排水管里，用刮痧板在女儿照片背面刻符咒。他每刻一刀，方清墨掌心的伤口就涌出股黑血，在冰面绘出唐古拉山的等高线。
爸爸的星图......方清墨突然想起原子钟里缠着白发的发条轴。她扯断马尾辫上的红头绳，将白发系成北斗结抛向空中。红绳在暴风雪中突然燃烧，火焰里浮现出李长庚在太阳观测仪前写遗书的场景——老人用钢笔尖蘸着硝石粉在信纸背面画符，那些符咒与玄策胸前的诅咒印记如出一辙。
子夜过半时，冰魄梅的根系终于穿透湖底。方清墨顺着冰缝滑入地下暗河，防水手电筒的光斑里游动着透明小鱼，每条鱼腹中都封着个甲骨文字。当她摸到防空洞的铁门时，门缝里渗出的热气竟带着产房消毒水的气味。
玄策！方清墨撞开铁门的瞬间，怀里的犀角镜片突然复原如初。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正在念墨教室窗外徘徊的诅咒黑雾——少女课桌上的钢笔突然渗血，在几何本上画出北斗七星图案。
防空洞深处传来金属刮擦声。方清墨循声摸到通风管前，管壁上结满冰霜，霜花里冻着玄策这些年写的家书片段。她呵气融化冰霜时，那些字迹竟在管壁上流动重组，拼成篇用摩尔斯电码加密的产房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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