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皇城太庙前摆出香案。
萧玦着素袍,焚香跪拜,亲手点燃那一堆残稿。
火光映照着他冷峻的面容,声音沉如深渊:“烧得好。这些纸,早该没了。”
翌日,宫中传出惊人消息:皇帝亲手拆毁御书房悬挂多年的“止观阁”匾额,换上一块未经雕琢的空白木板。
无人知其意,却无人敢问。
数日后,白砚离开京城,孤身南行。
一路穿山越岭,渡江跨海,终至东海之滨。
潮声阵阵,渔火零星,咸腥海风扑面而来。
他缓步走上一块熟悉的礁石——当年她曾在此放飞竹灯,笑说“思想就像光,不怕风吹,只怕没人点”。
如今浪依旧,人已远。
他闭目伫立,任风吹透衣衫。
忽然,脚下微微一震。
似有低鸣自海底传来,又像大地深处某处机关松动。
白砚立于东海之巅的礁石之上,浪涛在脚下碎成银屑,海风穿骨,却吹不散他心头那一缕久违的暖意。
三十年前,她曾坐在这里,脚边摆着一只粗陶碗,盛了半碗海水,撒下几粒荧光藻粉,笑着对他说:“你看,角色要是能自己选路,宇宙都会重新排布星辰。”
那时他不懂。
如今他站在这里,脚下潮退如命运转折,露出湿漉漉的岩床——那一瞬,他的呼吸停滞了。
贝壳,无数细小的青白贝壳,在退潮后的礁盘上自然排列成一道弧线,弯度精准得不像天工,倒像某种计算后的结果。
那形状,与当年陶碗中模拟星轨的光点,分毫不差。
他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抚过怀中早已焚尽的宫绢残片。
这不是巧合。
这是回应。
远处,一叶小舟随波轻晃,渔火映出个佝偻身影,是个老渔夫在修补破网。
忽然,童谣响起,不是旧调,而是新词,稚嫩嗓音乘风而来:
“别找她回不回来……”
稍顿,像在等一个答案。
“……她就在你憋不住想说话的时候。”
白砚猛然抬头。
北斗七曜悬于天心,倒影在海面摇曳,竟与记忆中的星图完全重合——不是方位,不是角度,而是那种似曾相识的秩序感,仿佛天地之间有一双无形的手,正用最原始的方式,重复着某种逻辑推演。
他笑了。
三十年追寻,踏遍江湖庙堂,翻尽残卷灰烬,只为确认她是否留下一句遗训、一部真经、一道可被传承的“识学法则”。
可她什么都没留。
或者说,她把一切,都藏进了“第一次有人敢于质疑”的瞬间。
她不怕被遗忘。
她只怕被模仿。
她从不需要信徒,她只需要——反叛者。
“走了。”他唇间无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连风都未曾惊动。
下一瞬,雾起。
不是寻常海雾,而是自礁石四周凭空升腾,浓白如纱,转瞬吞没身影。
待渔夫回首,礁上已空无一人,唯余贝壳静卧,潮水缓缓漫上,将那行星轨轻轻抹去。
与此同时,皇城角楼。
除夕夜禁军巡防严密,唯有皇帝一人破例登高。
萧玦身披玄狐大氅,立于飞檐之下,目光掠过万家灯火,最终停驻在东南一隅。
那里,本该是贫民杂院,却亮起一组诡异灯阵。
非龙非凤,非福非寿。
数十盏竹灯悬于院中竹竿之上,明灭不定,排列成不断变动的几何图形——时而如螺旋延展,时而似网格收缩,仿佛在模拟某种天体运行轨迹,又像在演算一道无人能解的方程。
内侍低声道:“要不要派人查?恐有妖言惑众之嫌……”
“不必。”萧玦抬手制止,眸光未移。
他认得这种节奏。
这种思维的脉搏。
多少年前,尚宫局深夜未熄的油灯下,她也是这样,一边咬着笔杆,一边在纸上画满符号与箭头,嘴里喃喃:“如果他是金闪闪,那就一定会在第三步炫富;如果她是远坂凛,此刻必然嘴硬心软……”
那是她在解人。
而现在,这灯阵,分明是在解局。
“那是她在解题。”他低声说,像是解释,又像是对自己确认。
随从茫然不解。
他不再多言。
风穿楼宇,檐铃轻响,恍惚间,似有一声轻语贴耳拂过:
“下一步,你怎么走?”
他缓缓摊开手掌。
一片雪花飘落掌心,晶莹剔透,结构精密如算法生成。
一瞬,融化。
不留痕迹。
可他知道——
它存在过。
而且,会再次出现。
夜更深了。
京城沉入寂静。
唯有那组竹灯,仍在明灭流转,如同一颗不肯闭嘴的心,在黑暗中持续发问。
喜欢李言李语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李言李语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