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撤兵也是没有办法,谁也没料到洪承畴是领兵上任,
若是移营长沙府,必然会派出大量斥候探路,到时候再想走就由不得你了。
石午阳和曹旺刻意与刘志行他们拉了个时间差,准备在岳州府再待一晚上,明天早上他要赶往长沙府。
……
窗缝里漏进来的江风带着早春的湿冷,吹得油灯苗子忽明忽暗。
石午阳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睁着眼看屋顶糊着的、被油烟熏得发黑的旧裱纸。
旁边的曹旺睡得像个死人,鼾声一阵高过一阵,震得墙皮都在掉渣。
石午阳心里那点憋屈和焦躁被这鼾声拱得火燎燎的,干脆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那扇糊着厚厚油垢的木窗前。
“吱呀——”
他推开一条缝。
冰凉的、带着江水腥气的风猛地灌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脑子也清醒了些。
远处长江黑沉沉的水面泛着微弱的、碎银子似的反光。
岳州城内死寂一片,像个趴窝的巨兽。
突然!
像是死水潭里砸进块巨石!
“走水啦——!”
“有刺客!抓反贼——!”
尖利得变了调的嘶喊声,猛地从城西方向撕裂了夜的沉寂!
紧接着,一片猩红的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映红了半边黑黢黢的夜空!
浓烟翻滚着,像张牙舞爪的妖魔!
石午阳瞳孔骤缩,扒着窗缝的手猛地收紧!
几乎是同时,楼下那条昏黑的窄巷里,一道黑影如同贴着地面疾掠的鬼魅,
“嗖”地从客栈墙根下一闪而过!
快!
快得石午阳只觉眼前一花,耳畔仿佛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风被锐物急速切开的尖啸!
那黑影掠过时带起的风,甚至卷动了窗边垂落的一缕蛛丝!
“轰!轰!轰!”
那黑影掠过不到两个呼吸,巷子口就像决了堤的洪水,
汹涌的脚步声、铁甲碰撞的铿锵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混杂着狂怒的吼叫,轰隆隆地碾了过来!
“站住!放箭!”
“宰了那反贼!格杀勿论!”
石午阳死死盯着巷口——
火把不是几十支,
而是上百个举着火把、杀气腾腾的绿营兵涌进巷子,火光把他们扭曲狰狞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石板路上敲打,震得客栈的木楼板都在微微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他们根本没停,像一股裹挟着怒火和血腥的铁流,追着那早已消失在黑暗中的影子,轰鸣着碾过巷子深处。
追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巷子里重新被黑暗和残留的焦糊味笼罩。
楼下传来几声客栈伙计惊恐的抽气和门闩被慌乱顶上的“哐当”声。
直到最后一点火光和铁甲的铿锵声彻底消失在城外方向,石午阳还僵在窗口,手指死死抠着油腻的窗框。
刚才那一幕太过震撼!
那鬼魅般的刺客,那沉默如山的追兵洪流!
这岳州城里,竟藏着如此惊人的杀局!
“石……石哥?”
身后传来曹旺带着浓重睡意和惊疑的声音。
他也被惊醒了,揉着眼睛凑过来,也扒着窗缝往外瞅。
“娘咧……什么动静?地龙翻身啦?”
石午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雾。
他盯着那片白雾消散,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不是地龙……是有高人捅了马蜂窝,捅的还是鞑子心窝子里的蜂窝。”
他脑子里飞快转过码头上那个疤脸汉子刘忠阴鸷的眼神,还有洪承畴身边那些杀气腾腾的铁卫。
能让上百铁卫无声追杀的,除了洪承畴本人,还能有谁?
难道……有人抢在自己前头动手了?
而且……还捅了个惊天窟窿?
“高人?”
曹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啥高人能弄出这么大阵仗?”
石午阳没回答,只是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巷子尽头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黑影……快得简直不像人!
他缓缓关上窗户,“吱呀”一声隔绝了外面残余的寒意。
“管他什么高人,”
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惊悸,
“明儿一早,照常赶路去长沙。这岳州城的浑水……咱不趟!”
他转身走向冰冷的板铺,后背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曹旺还杵在窗边,听着外面远处隐约传来的、兵丁们无序的呼喊和搜查声,又看看蒙头躺下的石午阳,咽了口唾沫,最终也讪讪地爬上自己的铺位。
屋里的鼾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似乎带上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窗外,岳州城短暂沸腾的夜,正被更深的黑暗和混乱重新吞噬。
……
天刚麻麻亮,岳州城的城门刚吱呀呀打开一条缝,
石午阳和曹旺就赶着一辆半旧的骡车混在出城的人流里出来了。
骡车破旧,车辕上堆着几捆干草,两人都穿着粗布短褂,戴着挡灰的破斗笠,活像两个起早赶路的乡下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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