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将清溪镇的疑云与那枚冰冷铜钱的隐喻沉沉压下,茶馆内落针可闻。他并未去看台下那些因猜测与恐惧而紧绷的面孔,只是缓缓将双掌平按在案几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正承托着某种无形的重量。油灯的光晕在他深陷的眼窝中跳动,映得那目光幽深难测。
“疑心生暗鬼,何况那非鬼,而是秉天地铁则而生的‘视魑’。”他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仿佛被夜露浸透的寒意,“清溪镇的流言,如同溪底蔓生的水草,缠绕着陈知白日益脆弱的神经。他那座曾象征风雅的庭院,如今已是囚禁他魂魄的牢笼。”
“他不再抚琴,因琴弦震颤之声,会让他惊跳而起。他无法安眠,一合眼,便似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他甚至畏惧独处,总觉得身后有道细长的影子,拖着灰暗的尾,无声无息地跟着。阿秀那‘眼睛’‘罪’的呓语,日夜在他耳边回响,如同索命的梵音。”
“这一夜,朔月,无星无光,天地墨黑。狂风卷着秋末的冷雨,抽打着门窗,呜咽作响。陈知白蜷缩在书房榻上,裹紧锦被,却觉寒意直透骨髓。房中烛火早已被他命人多点了几盏,亮如白昼,却依旧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阴冷。”
“嘎——吱——”
一声极轻微、绝非风雨所致的木质摩擦声,突兀地在死寂的房中响起!
“声音来自……窗外廊下!”
“陈知白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坐起,惊恐万状地盯向那扇紧闭的支摘窗。窗外,除了风雨声,似乎再无他物。他颤抖着,大气不敢出,凝神细听。”
“嘎——吱——”
又一声!更近了!仿佛就在窗棂之外!
“紧接着,一片模糊的、扭曲的阴影,缓缓自下而上,遮蔽了窗外微弱的天光,投映在薄薄的窗纸上!那影子轮廓细长佝偻,顶端……赫然是一个异常浑圆、硕大的球形轮廓!”
“是它!是那个东西!”陈知白心中发出无声的尖叫,血液瞬间冰凉。他想喊,喉咙却像是被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他想逃,四肢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窗纸,被什么东西,从外面,轻轻点了一下。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并非敲击,而是……仿佛有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指,正隔着窗纸,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描摹着他的轮廓!从头,到肩,再到蜷缩的身躯……
“不……不!滚开!”陈知白终于爆发出凄厉的嘶吼,抓起枕边的砚台,用尽全身力气砸向窗户!
“哐当!”脆响声中,窗纸破裂,木屑纷飞。风雨瞬间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然而,窗外……空无一物。
只有狂风卷着冷雨,扑打在他的脸上。那阴影,那声响,那冰冷的触感,仿佛都只是他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幻觉……是幻觉……”他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和雨水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大口喘息,试图说服自己。
可就在这时——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
一道冰冷、粘稠、充满无尽审视意味的目光,正从他身后……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陈知白僵硬地、一寸一寸地,回过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就在书房那面巨大的、用来整理衣冠的铜镜之中——
他看到了。
镜中映出的,不仅仅是他自己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惨白的面孔。
在他身影的侧后方,紧贴着他,几乎与他影子重叠的位置,静立着一个模糊的、佝偻的白色身影。身影的十指,苍白尖长,正虚悬于他的太阳穴两侧。而身影的面部,那颗占据了整个脸庞的、混沌深邃的巨眼,正一眨不眨地……透过镜面,与他对视!
那眼瞳之中,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无尽的混沌在旋转,仿佛蕴藏着世间所有的痛苦与罪孽。而在那混沌深处,陈知白清晰地看到了……一幕幕他深埋心底、竭力遗忘的画面:
——他跪在病榻前,捧着药碗,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戚,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与决绝。病榻上,是待他恩重如山的表叔,正艰难喘息。
——他悄悄将某种无色无味的粉末,混入表妹晚晴的安神茶中。晚晴对他毫无防备,笑着饮下。
——表叔一家三口的棺椁被抬出宅院,他披麻戴孝,哭得情真意切,转身却迅速接手了所有田产地契。
——阿秀,那时还未疯的阿秀,是晚晴的贴身丫鬟,似乎察觉了什么,惊恐地看着他,被他厉声威胁,最终惊吓过度,神智失常……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掩饰,在那颗巨眼的注视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殆尽,露出底下最丑陋、最肮脏的真相!
“不……不是我……不是……”陈知白绝望地嘶吼,想要否认,想要挣脱。
但镜中那视魑,动了。
它那悬于陈知白太阳穴两侧的、苍白尖长的手指,并未触及他的皮肤,而是如同穿透虚无般,缓缓……探入了他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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