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今夜在桌上燃起了一对白烛。烛火昏黄,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恍如鬼影。他没有开场,只用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棺木的声音,直接切入了主题,带着一股子从坟地里带出来的阴冷。
“咱们今夜,不说那青面獠牙,也不讲那狐仙鬼怪,只说一件物什——一双,女人家的绣花鞋。”
清水镇东头,有一户姓苏的人家,女儿名叫苏秀儿,年方二八,是镇上有名的巧手姑娘,尤其擅刺绣,一朵并蒂莲能引得蝴蝶停驻。这年开春,苏家翻修老宅,在挪动祖母那口沉重的樟木箱子时,从箱底最深处,抖落出一个用褪色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狭长物件。
苏秀儿好奇,拆开一看,竟是一双绣花鞋。
那鞋是真小,堪堪三寸,应是旧时缠足所穿。鞋面是上好的软缎,虽年深日久,那颜色却依旧鲜亮夺目——是极正的大红色,红得像是用刚沁出的血染就。鞋头尖翘,上用金线、银线、彩丝,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正在碧波上交颈缠绵。那鸳鸯的眼睛,不知用何物点缀,黑亮亮,湿漉漉,仿佛活物般,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似在盯着你。针脚之细密,图案之精美,是苏秀儿从未见过的,她自家那点引以为傲的绣活,在这双鞋面前,顿时显得粗陋不堪。
“真好看……”苏秀儿忍不住赞叹,少女心性,见猎心喜,也忘了忌讳,竟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穿着白布袜的脚,试着往那鞋里伸去。
奇怪的是,这看似小巧的鞋子,她竟穿了进去,不大不小,不松不紧,仿佛……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鞋底冰凉,一股寒意顺着脚心直往上窜。苏秀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下意识想脱下来,可那鞋子仿佛有魔力,穿在脚上,竟让她生出一种莫名的、飘飘然的欢喜。她在屋里走了几步,脚步轻盈,悄无声息,那鞋底的柔软,超乎想象。
她终究没舍得立刻脱下,想着只在屋里穿一会儿,无人看见。
当夜,苏秀儿便做了个梦。梦里,她穿着这双大红绣花鞋,走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里,前方隐约有喜庆的唢呐声,却听不真切。一个穿着旧式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女子,背对着她,也在往前走,脚步轻快,那身段,那走路的姿态,竟与她有八九分相似。她想喊,却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子消失在迷雾深处。
醒来后,她只当是日有所思,并未在意。只是,自那日起,她便觉得这双鞋愈发合脚,甚至……有些脱不下来了。并非真的卡住,而是一种心理上的依赖,仿佛不穿着它,浑身都不自在。
更怪的是,她发现自己刺绣时,手法竟比以前更加精妙灵活,一些从未想过的繁复针法,信手拈来。绣出的花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布面上飞出来。爹娘只道女儿开了窍,愈发长进,唯有苏秀儿自己心里清楚,当她飞针走线时,眼角余光总能瞥见脚上那双红鞋,鞋头上的鸳鸯,眼珠似乎随着她的针线在转动。
镇上开始有了闲言碎语。先是有人说,深夜听见苏家院里传来女子轻盈的脚步声,哒、哒、哒,不疾不徐,却听得人心里发毛,可起身查看,院里又空无一人。接着,又有人说,瞥见苏秀儿夜里在井边打水,月光下,她穿着一双红得刺眼的绣花鞋,踮着脚尖走路,姿态怪异。
苏秀儿自己也渐渐察觉不对。她发现自己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哼唱一些从未听过的、腔调古怪的婚嫁小曲。对着水缸梳头时,水中倒影里的自己,眉眼间会突然多出一丝不属于她的、风尘味的妖娆。她的胃口也变了,往日喜欢的清淡小菜变得寡淡无味,反倒对一些生冷、甚至带着血丝的肉类,产生了莫名的渴望。
恐惧,如同细密的蛛网,开始缠绕她的心。她想脱下这双鞋,可每次碰到鞋帮,指尖便如同触电般缩回,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阻止她这么做。
这一晚,月色昏黄,苏秀儿又被那窸窣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唢呐声惊醒。她睁开眼,骇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坐了起来,然后,如同一个被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一步一步,走向房门。她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她“走”出了卧房,“走”出了堂屋,来到了寂静无人的院子里。月光将她穿着单薄寝衣的身影拉得细长,而脚上那双大红绣花鞋,在月色下,红得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
她开始在院子里,绕着那口古井,一圈,又一圈地走着。不是平常的步履,而是踮着脚尖,如同戏台上的旦角,步态袅娜,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她的手臂微微摆动,做出整理衣袖、抚摸云鬓的姿态,口中再次哼唱起那古怪的婚嫁小调,声音缥缈,带着幽怨与……一丝期盼。
第二天,苏秀儿在冰冷的床上醒来,浑身酸痛,脚底更是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低头,那双红绣花鞋依旧穿在脚上,鞋帮上,竟沾着几滴未干的、暗红色的泥浆,像是……像是从坟地里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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