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将那沾满污垢的桥形笔舔踢入案下阴影,仿佛连同那“永世不得超生”的诅咒也一并封存。他枯瘦的身躯在昏黄灯下佝偻着,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才缓缓抬眼,扫过台下犹带惊悸的听众。那浑浊的眼底,沉淀着太多不可言说的阴翳。
他再次端起那碗冷茶,手腕微颤,几滴残茶溅出,在油亮的桌布上留下深色印记。“怨恨化鬼,自囚于桥,是那书生自择的绝路。”他声音沙哑,如同枯叶磨地,“可人心之诡谲,有时无需外魔,只消一点妄念,一丝诱惑,便能引火烧身,万劫不复。譬如……一支笔。”
他颤巍巍地从青布袖袋中,取出一细长紫檀木盒。木盒古旧,雕刻着简单的云纹,色泽沉暗,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郁。他指尖抚过盒盖,动作轻柔如同触摸情人的面颊,眼神里却满是忌惮。
“今夜,老朽与诸位说道的这件物什,”他以指节叩响盒盖,发出沉闷“笃”声,“便是这盒中之物——一支能点石成金,亦能……引人入魔的笔。”
台下有人不以为然。笔,文房四宝,能有何怪?
说书人嘴角牵起一丝诡笑,缓缓掀开盒盖。盒内红绸衬底,静静躺着一支毛笔。笔杆是罕见的阴沉木,乌黑油亮,触手生凉。笔头乃极品紫狼毫,锋锐深紫,在灯火下流转着幽光。整支笔精致古雅,偏偏透着一股邪气,尤其那笔杆与笔头衔接处的金属包头,色泽暗沉,似墨渍,又似……干涸的血垢。
“此笔无名,真名已佚。”说书人声线低沉,将众人拉入故事,“只知其现身于前朝成化年间,落在江南金华府一书生手中。书生姓赵,名文启。”
“这赵文启,家境尚可,自幼苦读,奈何天资驽钝。文章写得磕绊,诗句更是干瘪,年近三旬,连个秀才都考得勉强,整日里唉声叹气,自觉前程灰暗。”
“一日,赵文启因文章拙劣,又被塾师当众斥责,心中羞愤,独自溜到城外荒山散心。行至半山,忽见一处古墓遭了雷火,棺椁破损,陪葬品散落一地,大多腐朽。赵文启心生不忍,上前欲掩埋尸骨,脚下却被一物绊住。低头看去,是个半埋土中的紫檀木盒,正是老朽手中这个!盒子沾满泥污,却完好无损。赵文启好奇心起,拾起拂去泥土,启盖一看,赫然是这支阴沉木紫狼毫!”
“他本是读书人,见此笔材质非凡,虽出自凶煞之地,心中惴惴,但爱笔之心终究压过恐惧,便将笔揣入怀中,草草掩埋尸骨,匆匆下山。”
说书人略顿,观察众人神色,见已被吸引,方继续。
“当夜,书房灯下,赵文启取出此笔,越看越爱。寻来徽墨,细细研磨,铺开宣纸,欲试其锋。然当他握住笔杆刹那,异变陡生!”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意。
“那笔杆入手,并非预料中的冰凉,反有一股温润之意传来,似……活物体温!更令他毛骨悚然者,一个极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墨……尚未浓……’”
“赵文启吓得魂飞魄散,猛将笔掷于桌上,连退数步,撞得书架摇晃。他惊疑不定地盯着那笔,它静卧如常,仿佛方才只是幻听。”
“‘幻觉,定是心神不宁所致!’他抚着狂跳的心口,自我宽慰。定神片刻,再次上前,犹豫着握住笔杆。温润感依旧,那声音却未再现。”
“他松了口气,蘸饱墨,欲随意书写。笔尖触及纸面瞬间,手臂竟似不再属己,一股难言的流畅感自笔端涌来,带动手腕,龙飞凤舞,如有神助!他那手蹩脚字,此刻竟写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结构精妙,俨然大家风范!”
“赵文启又惊又喜,试写平日苦思不得之诗题。念头方起,诗句便如早已酿熟,自笔尖自然流淌,文采斐然,意境深远,连己身都难以置信!”
“他如痴如魔,一夜连作诗词十余首,篇篇佳作!又写策论,引经据典,逻辑缜密,见解独到,远胜过往十数年所学!”
“自此,赵文启与此笔形影不离。握笔时,不仅文思泉涌,下笔有神,连头脑亦清明异常,往日艰涩经义,如今稍加思索便豁然开朗。整个人脱胎换骨,气质亦从容自信起来。”
“那诡异‘心声’并未消失,只是出现渐少,且总与其念头隐隐相合。苦思文章结构时,心声提示典故;纠结用词时,心声给出妙选。初时恐惧,随此笔带来才名与赞誉,那点惧意,渐被依赖与欣喜取代。”
“然,福兮祸之所伏。这凭空而来的‘才华’,亦悄然蛀蚀着赵文启的心性。”
“他本敦厚,虽才学不显,对家中操劳多年的发妻张氏,尚存敬重。张氏乃其恩师之女,相貌普通,性情敦朴,不善言辞,多年勤俭持家,伺候婆母,任劳任怨。可如今,赵文启自觉‘才高八斗’,再看张氏,只觉其粗鄙不堪,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与自己这‘风流才子’实不般配。往日美德,今视若蠢笨;旧时体贴,今只感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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