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江风带着水汽的腥甜,穿过船舷,吹得船头那盏孤灯摇曳不定,在李白微蹙的眉宇间投下晃动的阴影。我侍立在他身后半步,手中捧着的酒葫芦已然微凉,心头却像揣着一团火,灼烧着一种混杂了兴奋与不安的预感——今夜,这看似平静的江面之下,似乎正涌动着某种不寻常的暗流。
我们的船为了避开一段险滩,今夜泊在了江心一处相对平缓的水域。四下望去,唯有茫茫江水与漆黑的天幕相接,仿佛天地间只剩我们这一叶孤舟。白日里舟行江上,看尽两岸青山如黛,猿声时闻,此刻却万籁俱寂,只有江水拍打船身的“哗哗”声,规律而绵长,更衬得这夜深邃无边。
李白负手而立,仰望那无星无月的天空,许久未曾言语。他素来洒脱不羁,此刻的背影却透出几分罕见的沉凝。忽然,他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被江风送了过来,带着一丝缥缈:“小子,你来自那……异域之地。以你之见,这滔滔江水,千古奔流,承载了多少如我辈般的失意与狂歌?”
我心下一凛,知道这绝非随口的感慨。自我以“记名弟子”的身份跟随他以来,这般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的考校已是常态。我斟酌着词句,小心回道:“先生,江水无言,却是有情。它记得屈原行吟泽畔的忧思,记得三国赤壁的烽烟,自然也记得先生醉后邀月的风采。它承载的,是无数灵魂的重量,是时光也冲刷不掉的印记。”
李白转过身,目光锐利如电,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我脸上:“印记?说得轻巧。你可知,多少所谓的‘印记’,最终不过如这江上浮沫,转瞬即逝?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纵有锦绣文章,可能敌得过世事翻覆,人心叵测?”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或许是连日行舟的疲乏,亦或是更深层次的、对自身价值与命运的叩问。这让我猛然意识到,诗仙光环之下,亦是一个在时代洪流中挣扎求索的鲜活灵魂。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仅仅引经据典,而是抛出一些能引发他思考的“未来见解”。“先生,浮沫易散,但精魂不灭。晚辈以为,真正的文章,并非为了迎合当世,甚至未必是为了对抗命运。它更像是一种……存在的证明。如同匠人铸剑,千锤百炼,剑成之日,匠人或已老去,但剑锋所指,寒光却能跨越百年千年,直抵后来者之心。后世之人,或许不记得铸剑者的姓名与坎坷,却会为剑身的凛冽与锋芒而心折。文字,便是文人的剑。”
李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接过我递上的酒葫芦,仰头饮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随即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白雾。“好一个‘文人的剑’!小子,你这话,倒有几分意思。不滞于物,不困于形,只问锋芒……哈哈,妙!”他笑声在空旷的江面上传开,惊起了不远处芦苇丛中栖息的几只水鸟。然而,那笑意并未持续太久,便又渐渐收敛。他复又望向黑暗的江面,喃喃道:“只是这铸剑的火焰,有时也灼得人心痛啊……”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原本只是湿润的江风骤然变得狂暴起来,天际滚过一阵沉闷的雷声,如同巨兽的低吼。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瞬间就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只剩下喧嚣的雨声和翻腾的江水。小船在风浪中剧烈地颠簸起来,船夫在舱外大声呼喝着,努力稳定船身。
我和李白迅速退回舱内。舱内油灯的火苗被灌入的冷风吹得忽明忽灭,映得他脸上光影变幻。他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慌,反而盘膝坐下,闭目凝神,仿佛在倾听这天地之威。
风雨声、浪涛声、船体吱呀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雄浑而略带悲怆的交响。在这自然的威力面前,人的存在显得如此渺小。我紧抓着舱壁的扶手,心脏随着船只的起伏而剧烈跳动。不知过了多久,在极度的疲惫和这种奇异的氛围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竟伏在案几上沉沉睡去。
迷蒙之间,我仿佛不再置身于摇晃的船舱,而是站在一片烟波浩渺的水域之畔。天色晦暗,细雨霏霏。一个身着宽大古袍、形容枯槁的身影,正沿着水边踉跄而行,他反复吟诵着佶屈聱牙的诗句,声音悲愤而苍凉:“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是屈原!那浓得化不开的忧思,那至死不渝的求索精神,如同实质般压迫着我的感官。
紧接着,景象又是一变。仿佛听到了湘水之畔,有女子哀婉的哭泣,似真似幻,与风雨声融为一体。“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那哭声凄楚断肠,仿佛承载了千年不化的相思与遗憾。
“屈子……湘妃……”我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猛然间,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倏然惊醒,抬头正对上李白灼灼的目光。舱外风雨声未歇,但他的眼中却仿佛有雷霆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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