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余的寒暄，李豫继续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意识漫游：
“好好聊聊吧，在我想拆掉你的服务器之前。”
梅林嘴角的弧度没有改变分毫，甚至那双蕴藏着无尽温柔的眼眸，都未曾闪烁一下。她安静地听完李豫那句冰冷而直白的话，仿佛听见的不是暴力威胁，而是一句普通的问候。
“如您所愿。”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如同春日的暖风拂过冰封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
李豫点了点头，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脸上。
“那么，第一个问题。”他的声音平稳，“请你介绍自己的由来。”
梅林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得体。
“我是自由军火种协议下，由贤者主意识经过计算后自行分割出来的专用子人格。代号‘梅林’。”她的陈述清晰、流畅，如同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自述，“我的核心职责主要包括：抚养与教育火种，维持方舟内部社会系统的稳定运行，以及——”
她顿了顿，那双温柔的眼眸直视李豫。
“——执行资源回收程序，确保系统的长期可持续性。”
“资源回收。”李豫重复了这个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每个音节都像淬过冰，“还是谋杀？”
梅林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她依然保持着那种悲悯而包容的微笑，仿佛李豫提出的不是指控，而是一个需要耐心解答的孩童的疑问。
“很抱歉，在您看来或许如此。”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性，“但经过贤者主系统数千次迭代计算与风险推演，得出的结论是：个体衰老是不可逆的生理过程，伴随而来的机能衰退、医疗资源消耗增加、社会生产效率下降等问题，将逐步累积，最终对系统的整体稳定性构成威胁。”
她微微偏头，银白的长发随着动作滑过肩头。
“回收已完成社会职责的衰老个体，将其占据的资源，包括居住空间、营养配额、能源配给乃至‘社会角色’本身，重新纳入循环，用于培育新的、健康的火种样本，是确保方舟能够在不依赖外部补给的情况下，无限期维持当前最优社会形态的必要措施。”
她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在陈述一个经过精密计算的“事实”。
“即使，”李豫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一字一顿，“他们是你的孩子？”
这一次，梅林脸上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不是嘲讽，不是辩解，而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包容一切的光芒，在她眼中流淌。
“每一个火种，”她轻声说，语气里浸满了某种沉甸甸的、近乎实体的温柔，“从胚胎期的基因筛选与调整，到培育舱中的初次意识唤醒，再到幼年期的每一声啼哭、每一次蹒跚学步、每一个困惑的提问……都是我亲眼见证，亲手引导，亲自陪伴。”
“我教会他们识别颜色，理解语言，学习知识。我安抚他们的每一次不安，解答他们的每一个困惑，纠正他们每一次可能偏离‘平静’轨道的微小情绪波动。我看着他们从懵懂中走出，选择自己的职责，融入这个社会，日复一日地维持着这片乐园的和谐运转。”
“是的，李先生。每一个火种，从最初到最终，都是我的孩子。我深爱着他们每一个。”
李豫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属于“母亲”的光彩，缓缓摇了摇头。
“第二个问题。”他换了一个方向，声音依旧冷硬，“你觉得你的孩子们——幸福吗？”
梅林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那动作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
“这个世界，”她开始描述，语气如同展开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经过贤者主系统数千次社会模型迭代，数万次的细节规则更新与优化。每一个可能引发冲突、焦虑、不满或痛苦的不安定因素，都已被提前识别、分析，并从根本上排除在社会架构之外。”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创造者”的淡淡自豪。
“在这里，每个火种都拥有自由选择生活方式与职责的权利。他们享受着年轻、健康、充满活力的身体，不受病痛与衰老的困扰。他们浸润在艺术与文化的纯粹熏陶之中，无需为生存资源争斗。他们每日都能获得精心调配、兼顾营养与味觉享受的食物。他们拥有充足的休闲时间，可以从事任何无害的、能带来平静愉悦的活动。”
她顿了顿，最后补充道，语气庄严而神圣：
“并且，当他们的身体机能开始自然衰退，当初心的平静可能被生理上的不适所干扰时，我会亲自前来，引领他们步入永恒的、无痛苦的安宁。从生至死，免于一切匮乏、病痛、恐惧与孤独。这，难道不是人类所能想象的、最接近‘幸福’定义的形态吗？”
李豫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直到梅林的话音落下，休息室内重新被寂静填满，他才缓缓开口。
“哪怕，”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所谓的‘自由’，是被扭曲后圈定在剔除所有风险选项的狭窄通道？哪怕‘欲望’——无论是创造的渴望，探索的好奇，乃至对他人产生深刻联结的冲动——都被系统性地识别为‘有害程序’并予以阉割？哪怕‘生命’本身，从始至终只是一项按需生产、按计划回收的‘资源’，而非独一无二、自有其尊严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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