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夜色如墨，浸染着临时营地的每一个角落。白日的紧张与喧嚣沉淀下来，化作哨兵警惕的身影和指挥部永不熄灭的灯火。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边境之地的苍凉。
宋墨涵从雷峰的术后监护病房里轻轻退出，仔细带上门。雷峰的麻药效果尚未完全消退，生命体征平稳，这让她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得以稍许松弛。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术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宋医生，您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值班护士小张轻声道。
宋墨涵点点头，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朝着分配给医疗人员的休息区走去。
她的休息处是一间由原来物资仓库隔出的小单间，陈设简陋，仅有一床、一桌、一椅，但胜在清净。推开门，清冷的月光透过高处的窄窗洒落进来，在地面铺开一片银霜。
然而，月光下，一个挺拔的身影已然伫立窗前，仿佛已与夜色融为一体。
是顾锦城。
他换下了白日里那身沾染了尘土与血污的作战服，穿着干净的作训衬衣，肩部伤处的绷带在月光下格外显眼。他转过身，冷硬的轮廓在月华下似乎柔和了几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到她时，清晰地映出了一丝光亮。
“忙完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显然也是疲惫不堪。
“嗯，雷峰情况稳定。”宋墨涵走近，目光自然地落在他肩上，“你的伤，换药了吗？”她记得清楚，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交火中，他为掩护战友撤离，被爆炸的弹片擦伤了肩膀。
顾锦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军用水壶，递到她面前：“炊事班老班长特意留的姜枣茶，驱寒。我看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
宋墨涵微微一怔，接过水壶，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她打开壶盖，一股带着枣香和姜辣气的暖雾氤氲开来，在这微凉的夜里有种说不出的熨帖。她小口啜饮着，甜中带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连四肢百骸的疲惫都被驱散了些许。
“谢谢。”她抬头，对他露出一个带着倦意却真实的微笑。
顾锦城看着她喝水时微微低垂的眼睫，以及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沉默地走到桌边，将一直放在那里的一个小巧的医疗包打开，动作略显笨拙地拿出消毒药水和干净纱布。
“你说，记得带伤药。”他提醒道，语气里带着点不常有的、近乎笨拙的认真。这是她在他出发前去前线侦查前，特意叮嘱他的话。
宋墨涵放下水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温柔。“坐下吧，顾队。”她接过他手中的物品，示意他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这一刻，她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医疗官，而是可以照料他的医生。
顾锦城依言坐下，身躯依旧挺直，这是常年军旅生涯刻入骨子的习惯。宋墨涵站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肩上旧的绷带。借着月光和桌上应急灯的光线，伤口暴露出来——不算特别深，但皮肉翻卷，周围一片青紫肿胀，显然冲击力不小。
她的动作专业而轻柔，消毒、上药、包扎，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肩颈处温热的皮肤。顾锦城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属于她的、清冽的气息，这气息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底因白日变故和肩上伤痛带来的焦躁。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月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就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手术台上与死神搏斗，硬生生将他的战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也是她，此刻正用这双稳定而温暖的手，为他处理着伤痛。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中涌动，混合着感激、信任、依赖，还有更深沉的、他此前从未仔细分辨过的情愫。
“今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谢谢你。”
宋墨涵正在打结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我是医生，这是我的职责。”她想起下午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雷峰胸口中弹，鲜血如注，是顾锦城冒着枪林弹雨将人背回来，那双总是沉稳指挥的手，在将雷峰交给她时，竟有细微的颤抖。
“不只是作为医生。”顾锦城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不容错辩的认真，“是你的冷静和果断，为雷峰争取了时间。也……让我能稳住心神。”在那一刻，看到宋墨涵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开始急救，他混乱的心仿佛找到了锚点。
宋墨涵终于抬起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面不再只有平日里的冷厉与果决，而是翻涌着复杂而真切的情绪。她看懂了他的未尽之语，看懂了他坚硬外壳下流露出的柔软。战地的朝夕相处，生死边缘的相互扶持，早已在他们之间织就了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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