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政事堂的窗棂,李震正翻阅一叠加贴“律字号”的回文。昨夜他亲自批了三封急件,命各州府将新律执行情况按日上报,不得延误。起初几份还算及时,江南三州已张贴告示,淮南亦报宣讲进度。可越往后看,空白越多。七府之中,竟有四地逾期未报,仅以“山道泥泞,驿马难行”八字搪塞。
他指尖在一份卷宗上轻叩两下,眉心微蹙。
这些日子百姓投递举报箱的热情不减,洛阳街头已有商贩因私设市例钱被查办,女子立契田产的消息也传入宫中。可地方上的动静却像被压住了一样,迟迟不见回响。他曾以为制度既立,便能自行运转,如今看来,纸面清明不等于治下清平。
帘幕轻动,李瑶步入殿中,手中捧着一本薄册,封面无字,唯边角压着一枚暗红印鉴——锦衣卫密报专用。
“父亲。”她将册子置于案前,“这是过去十日,各地‘律字号’公文的实际处理情况汇总。”
李震抬眼:“说。”
“十七州府中,九地虽张贴新律,但县衙仍拒收女子田契诉状,理由是‘祖制无例’;十二处驿站截留百姓举报告示,称‘匿名者皆妄言’;更有甚者,寿春县丞公然宣称‘新法不过三月热,过了便作废’,鼓动胥吏缓办、压案。”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这不是个别懈怠,是系统性敷衍。”
李震沉默片刻,翻开那本册子。一页页数据列得清楚:某县三日内应结诉讼二十三件,实办六件;某州申报女学筹建,图纸三年未批。每一条背后,都附有锦衣卫暗探拍录的文书残片、口供笔录,甚至还有百姓蹲守衙门三日不得进门的画影图形。
他看着一幅手绘图——一名老农坐在县衙门外石阶上,怀里抱着状纸,背脊佝偻,天色由明转暗,而门内始终无人出声接待。
“他们不是不懂法。”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他们是赌我不会为这几纸条文动刀。”
“正是。”李瑶点头,“这些官员多为旧吏转任,根基在地方,彼此勾连。他们不反法,也不毁法,只是拖——让你的法令空转,让你的民心渐冷。”
殿内一时安静。窗外槐树沙沙作响,仿佛替那些被拒之门外的百姓叹息。
李震缓缓合上册子,目光落在昨日封存《新律》的青铜鼎方向。他曾说“鼎在,律存”,可若执鼎之人不用力,鼎再重也镇不住人心浮动。
“你查出多少?”他问。
“目前确认怠政严重的有三十一人,分布五道。”
“全部记档。”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蓝旗依旧插在江南、淮南,可如今看来,那不过是地图上的颜色罢了。真正的治理,不在纸上,而在每一间不肯开门的县衙里,在每一个被推诿的平民眼中。
李瑶跟进一步:“是否现在通报御史台?”
“不。”他摇头,“先记,不罚。让他们再走几步——看看谁是真不懂,谁是装不懂。”
话音落下,他并未离开政事堂,而是坐回案后,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吏治”二字,重重圈起。
这时,一名内侍轻步进来,双手呈上一封加急奏报,来自扬州府。李震拆开一看,竟是当地主簿上书,称新律推行期间百姓情绪激动,恐生骚乱,请暂缓实施“女子立契权”条款,待风评平息后再议。
他冷笑一声,将奏报丢入案侧竹篓。
又过片刻,另一名小吏送来一份江南转运使司的例行汇报,表面规整,实则通篇未提新律执行细节,只罗列粮税增收数目,试图以政绩遮掩惰政。
李震将其搁在一旁,未作批示。
李瑶站在一旁,低声问道:“他们在等什么?”
“等风向。”李震道,“一场大火烧不出长久敬畏,一次典礼也立不起真正威信。他们觉得这阵风会过去,只要熬到无人追究,一切就能回到原样。”
“可我们已经给了时间。”
“给过。”他点头,“从颁布到落地,半月有余。该明白的人早该明白了。不明白的,是不愿明白。”
他说完,忽然想起前日夜里,一名老妇跪在宫门前递状纸,哭诉儿子因田产纠纷被县令拖延半年不审,如今家破人亡。当时李瑶亲自接了状纸,承诺三日内回复。今日清晨传来消息,那县令已被停职查办,案子移交监察司重审。
可这样的案子,全国又有多少?
他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宫道上来往奔走的传令官。这些人脚下踩着的是新律的命脉,可若他们传递的只是虚文套语,再严的法条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父亲。”李瑶再次开口,“若放任不管,不出一月,百姓便会认为朝廷雷声大雨点小,新律只是摆设。”
“我知道。”李震转身,目光沉定,“所以不能等了。”
“可现在动手,会不会太急?”
“不急。”他摇头,“我已经忍了太久。当初立律之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制度若不能落地,便是空中楼阁。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再立一条新令,而是让已有的法,真正走进衙门,走进田埂,走进千家万户。”
他说完,重新坐下,提起朱笔,在那份扬州主簿的奏报上批了八个字:“视民如草,岂堪为民父母?”
随即召来内侍:“将此批复抄录三份,发往扬州、寿春、庐州三地,随文附上《怠政官员名录》,令其主官亲阅,并于三日内具折说明。”
李瑶微微一怔:“您这是要敲山震虎?”
“不止。”李震盯着沙盘上的蓝旗,“我要让他们知道,拖延不是对策,敷衍不是本事。朝廷颁法,不是为了听你们讲困难,而是要你们解决问题。”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从前朝积弊来看,最怕的不是贪官,而是懒官。贪官尚知畏惧,懒官却自认无过。他们以为不做事就不会错,殊不知,不作为本身就是最大的错。”
李瑶静静听着,忽然道:“那接下来……是不是该动真格的了?”
李震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案头那张写着“吏治”的素笺,良久,才缓缓开口:
“你说,一个人明知该做的事不做,是蠢,还是恶?”
喜欢李氏霸业:全家定鼎新朝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李氏霸业:全家定鼎新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