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出几只,递向最近的李建国,同时幅度极小、却异常清晰地朝吴爸的方向努了努嘴,递过去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急切恳求的眼色——快走吧,再待下去,那层薄薄的温情面纱就要被绝望彻底撕碎了!我们撑不住了!
“行!” 李建国几乎是立刻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猛地站起身,膝盖处的补丁再次蹭过地面。他迅速接过烟,看也没看就熟练地别在自己布满灰尘的耳廓后面。那动作带着一种逃离般的急切。
“哎哟!” 老张像是被烫到一样,慌忙把手里削到一半、果肉已经有些氧化发黄的苹果塞回那个简陋的果篮里。动作太急,工装外套那磨损起毛的袖口,“哐当”一声刮蹭过小吴床头监测血压的仪器金属外壳,发出一串刺耳的碰撞声。
仿佛一声无声的号令,瞬间,病房里忙碌起来!众人七手八脚,几乎带着一股慌乱的劲头,把刚才带来、放在床脚或地上的几箱牛奶、几袋苹果香蕉,一股脑儿地往那个小小的床头柜上堆。动作又快又急,像是在埋地雷,又像是在拼命地掩盖什么不愿被看见的东西——比如那几张露出尖角的白色纸张。床头柜不堪重负地呻吟着,瞬间被廉价的慰问品堆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
“小吴!好好养着!骨头长得快!过两天……过两天叔再来看你!” 老周几乎是吼出这句话,他用力地、几乎是拍打般拍了拍小吴那条健康却同样瘦削的肩膀,仿佛要把力量和承诺都拍进去。然后,他像被什么追赶着似的,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挡在身前的工友,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回头,对着正要下意识起身相送的吴爸,用尽全力拔高了嗓门,那声音洪亮得盖过了窗外渐近的闷雷:“吴哥!别送!千万别送!你守夜累了一天,赶紧坐下歇着!歇着!!!”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昏暗的走廊里。
李建国、老张和其他工友,如同接到无声的撤退指令,紧随其后,鱼贯而出。没有人再敢直视小吴茫然的眼睛,更不敢看吴爸那张写满疲惫和无声询问的脸。狭窄的病房瞬间变得空荡,只剩下消毒水的气味、床头柜堆积如山的廉价礼品、以及那张被牛奶盒子压住却固执地露出猩红欠款数字的缴费单。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渐渐密集起来的雨声。那盒被老周掏出来、却最终没有点燃的廉价香烟,还静静躺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像一个被遗弃的、无用的掩体,无声地诉说着这场仓促撤离背后,那份深不见底的无力与心酸。
房间里只剩下沉默,比之前更加巨大、更加窒息。窗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冰冷的指节叩问着命运。
李建国的双脚如同灌满了工地凝固的水泥,沉重得像是被焊死在了大地之上。每抬起一步,都如同拔起深陷泥沼的朽木,榨取着早已枯竭的气力。不远处的工地上,那些往日震耳欲聋、象征着生计与奔头的机器轰鸣——搅拌机的怒吼、打桩机的夯击、升降机的嘶鸣——此刻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失去了现实的质感。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被无限放大、近乎本能的渴望:回家。回到那片用汗水浸透的方寸之地,回到那堵虽然斑驳却能替他遮挡风雨的墙后,瘫倒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哪怕只是闭上那双布满血丝、涩得发疼的眼睛,获得一分钟……不,仅仅几十秒的、彻底放空的喘息,也是此刻无上的奢侈。
身下那辆服役超过十年的老伙计——一辆漆面剥落、骨架松散的二手摩托车——也和他一样,到了强弩之末。马达沉闷地“突突”响着,喘息声嘶哑、断续,每一次艰难的提速都伴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金属摩擦声,仿佛下一刻,这钢铁骨架就会彻底散架,将他和这一天最后的力气抛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它驮着的,不仅仅是疲惫的躯体,更是一个即将被掏空的、沉甸甸的秘密。
“吱呀——嘎——”
推开那扇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门框掉落的老旧木门,一股滞重、混杂的气流扑面而来。那是无数个日子累积起来的尘埃、潮湿霉变的旧木头、残余的廉价食用油以及若有若无的汗馊气混合成的独特“家”的味道。这气息并不好闻,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他疲惫不堪的身体包裹其中,带来一种扭曲的、熟悉的“安全感”。
李建国甚至顾不上弯腰脱下脚上那双鞋底早已磨平、沾满了凝固泥灰和可疑污渍的劳保鞋。鞋尖重重地磕在门槛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身上那件穿了不知多少年头、被汗水和尘土反复浸透又风干的深蓝色工装,此刻硬邦邦的,前胸后背甚至能隐约看出汗渍析出的白色盐碱花纹。它沉重得像一件甲胄,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此刻连解开一颗扣子的力气都没有。
他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径直穿过狭窄、光线昏暗得几乎看不清家具轮廓的堂屋。地面上杂物散乱,他深一脚浅一脚,却目标明确,脚步沉重地迈向里间——他和妻子周秀兰那个勉强称之为“房间”的栖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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