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划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手势，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滑稽，却透着赤裸裸的杀意。
章明仁依旧一动不动，仿佛脚下已经与这冰冷的码头融为一体。他只是微微眯起了双眼，那眼神穿透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如同两颗在极夜中依旧闪烁的寒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看透轮回般的、近乎悲悯的平静。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如同冰冷的锥子，清晰地穿透了浓雾的阻隔和匪徒粗重的呼吸，让疤脸扣在冰冷扳机上的、那根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疤脸，”章明仁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少他妈废话！”疤脸像是被章明仁那洞悉一切的平静眼神狠狠刺痛，一股邪火直冲顶门！他恼羞成怒地厉声嘶吼，声音因贪婪和恐惧而扭曲变形，“今天不是你死，就是兄弟们活不下去！黄泉路上，别怪哥哥心狠手辣，是你命不好！”他猛地抬起手中那杆冰冷的步枪枪口，黑洞洞的枪管在浓雾中如同指向猎物的蛇信！
章明仁望着那张被贪婪彻底吞噬、狰狞变形的脸，望着那曾经并肩呼啸山林、如今却指向自己的冰冷枪口，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江风的呜咽淹没，却沉重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对过往兄弟情谊彻底幻灭的哀悼，也是对这场注定的背叛与杀戮，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他缓缓抬起一直深藏在破旧棉袄袖中的右手——一根细长、坚韧、浸透了油脂、在冰冷空气中微微泛着幽光的引线，赫然缠绕在他冻得发青、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引线的另一端，深深没入脚下湿滑腐朽的码头木板深处！
“晚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来自九幽黄泉的判词。
“轰隆隆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如同沉睡在松花江底的远古巨兽被彻底激怒，发出的灭世咆哮！瞬间撕裂了浓雾凝固的死寂！耀眼的火光如同地狱之门在人间悍然洞开，狂暴的烈焰裹挟着毁灭性的冲击波，瞬间吞噬了离章明仁最近、冲在最前面的疤脸和他身边那几个同样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的匪徒！他们的身影在橘红与惨白交织的毁灭光焰中，如同脆弱的纸片般被撕碎、扭曲、抛飞！狂暴的气浪如同无形的、重达万钧的攻城巨锤，狠狠砸下！码头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呻吟，瞬间被撕扯成无数燃烧的碎片！沉重的货箱如同玩具般被掀上半空！驳船那锈迹斑斑的船舷被硬生生撕裂、扭曲！浓烟混合着刺鼻呛人的硝烟味、皮肉焦糊的恶臭和浓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形成一根巨大、扭曲、直刺灰暗天穹的死亡烟柱！
破碎燃烧的木板、尖锐扭曲的金属碎片、甚至是不知是谁的残肢断臂，如同死神的镰刀在浓雾和跳跃的火光中疯狂四散飞射！惨叫声、哀嚎声仅仅持续了半秒，便被那吞噬一切的爆炸轰鸣彻底淹没！整个码头瞬间化为一片燃烧着地狱烈焰、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炼狱！
江堤更高处，远离爆炸中心的阴影里。几个穿着如同夜雾般纯黑、质地特殊的劲装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般静静伫立。他们冷漠地俯视着下方那片血肉横飞、烈焰冲天的炼狱景象，如同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以生命为代价的盛大烟火表演。爆炸的气浪掀起的腥风拂过他们毫无表情的脸庞，却未能撼动分毫。为首一人，身形如同标枪般挺直，缓缓举起一架带有夜视功能的军用望远镜。冰冷的镜片后，那双如同无机质玻璃珠般的眼睛，带着绝对的冷静和精准，如同手术刀般扫过爆炸中心点附近狼藉的残骸。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具被冲击波抛到驳船残骸附近、穿着那件标志性破旧棉袍的“尸体”上。那“尸体”以一种非人的、极度扭曲的姿态瘫在血泊、泥泞和燃烧的碎木之中，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他操控着望远镜，将焦点死死锁定在那具尸体摊开的右手上——那手掌虽然布满污垢和血污，却光滑完整，没有那道如同身份烙印般的、从虎口延伸至手腕的狰狞刀疤！
为首的黑衣人放下望远镜，嘴角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向上勾起一丝冰冷的、满意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他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得到指令，他身后的几个黑影如同真正的鬼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悄无声息地转身，迅速融入身后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迷雾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
在浓雾最为弥漫、光线最为黯淡的江岸下游，一处被半沉没的朽木和茂密芦苇遮蔽的角落。一艘船身涂抹着与浑浊江水同色污泥、毫不起眼的小舢板，如同水鬼般悄然滑离了岸边腐朽的木桩。船桨插入冰冷的江水，没有溅起丝毫水花，只发出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哗啦”声，便被翻滚的波涛迅速吞没。小舢板无声地、幽灵般划向波涛汹涌、雾气弥漫、仿佛通往未知深渊的江心。
船尾，一个戴着破旧斗笠、身形佝偻的老船夫，沉默地摇着橹。他的动作沉稳、熟练，带着一种与这混乱世道格格不入的古老韵律，每一次摇动都精准地利用水流的力量，让小船在湍急的江流中保持着诡异的稳定和静默。
船头。一个同样戴着破旧狗皮帽、裹着臃肿不堪的旧棉袄、几乎与船上阴影融为一体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味的江风，如同粗糙的砂纸，拂过他年轻却已刻满风霜与疲惫的脸庞。他伸出手，缓缓摘下了那顶几乎遮住半张脸的狗皮帽。黯淡的月光艰难地穿透浓雾，朦胧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一道从左边眉骨斜划至颧骨的、如同蜈蚣般狰狞醒目的刀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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