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拒收曹家厚礼的余波尚未平息,水殿内的丝竹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官员们表面上依旧谈笑风生,但眼神交流间已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凝重。
就在这时,浙江巡抚李卫笑着起身,拱手道:“皇上,今日良辰美景,岂可无诗?在座诸位同僚,皆是我江南文采风流之士,不若借此机会,赋诗几首,以助酒兴,亦为皇上、贵妃娘娘接风,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以文会友,是江南官场常见的交际方式,既能展现才学,又不失风雅。李卫此举,显然是想缓和一下方才有些紧张的气氛,也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曹家之事上引开。
雍正闻言,唇角微勾,似乎颇有兴致:“哦?李爱卿此议甚好。朕也正想领略一下江南才子的文采。”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诸位爱卿,谁愿先来?”
皇上发了话,自然无人敢推辞。几位自恃诗才不错的官员纷纷起身,或咏西湖,或颂圣恩,诗词做得花团锦簇,引经据典,引来阵阵喝彩。然而,多是些陈词滥调,应景之作,并无太多新意。
林潇潇安静地听着,偶尔与身旁的槿汐低语两句,点评一下诗词的优劣,声音轻柔,却总能切中要害,显露出不俗的文学素养,让偶尔留意到这边的官员心中暗惊。
这时,一位身着青衫、气质儒雅的中年官员起身,他是杭州有名的书院“崇文书院”的山长,姓沈,虽无实权,但在江南士林中威望甚高。
“皇上,贵妃娘娘,”沈山长躬身一礼,“草民不才,愿献丑一首,以博天颜一悦。”他吟诵的是一首七律,描绘西湖暮色,语言清丽,意境空灵,尤其尾联“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平淡中见真趣,远胜之前那些堆砌辞藻的作品。
雍正听罢,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好!‘绿杨阴里白沙堤’,质朴自然,颇有白乐天遗风。沈山长果然名不虚传。”
得到皇帝亲口称赞,沈山长脸上也露出荣光,连忙谢恩。
雍正似乎兴致更高,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坐于一旁的林潇潇,笑道:“嘉懿素来雅好诗文,今日见此盛景,可有所得?”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林潇潇身上。贵妃作诗?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众人都想看看,这位深受圣宠的贵妃,究竟是真有才学,还是徒有虚名。
林潇潇心中微动,知道这是皇帝在给她展示的机会,也是考验。她起身,向雍正微微一福,从容道:“皇上谬赞,臣妾才疏学浅,不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只是见此西湖夜月,心有所感,偶得几句,若有不妥之处,还请皇上与诸位大人指正。”
她略一沉吟,清越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吟诵的是一首《鹧鸪天》:
“一片湖光烟霭中,参差楼阁画图同。珠帘卷雨龙舟稳,纨扇迎风象榻空。
云淡淡,月朦朦,荷花深处小船通。行宫今夜闻箫鼓,犹似仙游碧落宫。”
词句清丽,画面感极强,将眼前西湖夜宴的景致描绘得如同仙境,既贴合场景,又暗含了对帝王的颂扬(“仙游碧落宫”),格调高雅,不落俗套。
一词吟罢,满殿寂静。
就连那沈山长,眼中也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抚掌赞叹:“妙!妙极!贵妃娘娘此词,清空雅正,意境超然,将眼前之景与心中之感完美融合,更难得的是气度雍容,毫无脂粉之气!草民佩服!”
其他官员也反应过来,纷纷出声盛赞,一时间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雍正看着林潇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满意。他知道她聪慧,却不知她在诗词上也有如此造诣。这首词,不仅展现了才华,更体现了她的心境与格局,远非寻常闺阁诗词可比。
“好一个‘犹似仙游碧落宫’!”雍正朗声笑道,“嘉懿此词,当为此宴增色不少!赏!”
皇帝金口一开,更是将林潇潇的才名推到了顶峰。那些官员和女眷们看她的眼神,除了之前的敬畏与谄媚,更多了几分真心的钦佩。
经此一事,林潇潇在江南官场众人心中的形象,彻底立住了。她不再是仅仅依靠皇帝宠幸的花瓶,而是一位才貌双全、气度不凡的贵妃。
然而,在这片赞誉声中,林潇潇却敏锐地注意到,曹頫及其夫人曹李氏,虽然也在随众附和,但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尤其是曹李氏,看向她的眼神深处,快速掠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与……警惕。
诗酒唱和又持续了一阵,夜渐深,雍正面露倦色,便示意宴席可以散了。
众人恭送帝妃离席。
回到寝殿,林潇潇卸下钗环,回想今晚种种。皇帝拒礼、自己作词,一刚一柔,无疑是在向江南官场明确宣告他们的存在与态度。
“娘娘,今日您可是大出风头了。”槿汐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笑着低语。
林潇潇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摇了摇头:“风头越盛,越是显眼。曹家今日被皇上落了面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作词压过众人,看似风光,只怕也得罪了不少自诩才子之人。”
她抚摸着袖中那枚金哨,轻声道:“真正的考验,恐怕才刚刚开始。皇上……明日应该就会有动作了。”
窗外,西湖的夜雾似乎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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