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军区大院,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带着寒意的雾气中。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踩上去发出细碎的脆响。空气里弥漫着煤炉生火的味道和远处军营传来的模糊口号声。
陆铮坐在客厅那把硬邦邦的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绷紧的标枪。左肩的夹板和绷带被周淑芬重新整理过,缠得更紧也更专业了些,但那份束缚感带来的不适和隐隐的抽痛依旧如影随形。他穿着周淑芬找出来的、陆卫国一件半旧的军绿色棉衣,有些宽大,却将他受伤的左臂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眼底带着浓重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裤脚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指节无意识地蜷缩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张医院介绍信冰凉粗糙的触感。
周淑芬在厨房和客厅间来回忙碌,不时担忧地看一眼儿子。她将几个还冒着热气的二合面馒头用干净的布包好,又灌了一军用水壶的热水,塞进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里。“铮子,东西都给你装好了,路上饿了渴了就吃点喝点。到了医院别怕,听医生的话,啊?”她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心疼。
陆铮没有抬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下巴。“嗯。”
客厅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那份沉重的静默,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才被打破。
陆卫国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常服,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肩章上的星徽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手里拿着军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穿戴整齐的陆铮,在他肩头的夹板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走了。”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拿起放在门边柜子上的军帽,端正地戴在头上,动作一丝不苟。
陆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沉默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左肩的牵制而显得有些僵硬和迟缓。周淑芬连忙把挎包递给他,他默默地用右手接过来,斜挎在右肩上。
陆卫国已经转身,拉开了房门,一股带着寒意的晨风瞬间涌入。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陆铮跟在父亲身后,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父子俩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楼梯,穿过安静的大院。早起晨练的干部家属们看到这对父子,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投来或好奇、或同情、或了然的复杂目光。陆铮低着头,避开那些视线,只盯着父亲军靴后跟踩在水泥地上留下的、规律而沉重的印痕。
一辆刷着军绿色油漆、型号老旧的北京吉普车,静静地停在大院门口。司机小王——一个二十出头、穿着整洁军装、神情严肃的小战士,看到陆卫国出来,立刻小跑上前,利落地敬了个军礼:“首长!”然后迅速拉开了后排的车门。
陆卫国微微颔首,侧身坐了进去,腰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
陆铮站在车门外,看着那狭窄的后排空间。和父亲并排而坐?那逼仄的距离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窒息感。他迟疑了一下。
“上车。”陆卫国没有回头,声音从车内传出,带着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陆铮抿了抿唇,用没受伤的右手扶着车门框,忍着左肩的剧痛,动作有些笨拙地弯腰钻进车里,小心翼翼地坐在父亲身边。车门被小王轻轻关上。
狭小的车厢内,空间瞬间变得逼仄。陆卫国身上那股属于军营的、混合着皮革、烟草和冷硬气息的味道,以及他无形中散发出的强大气场,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压得人喘不过气。陆铮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尽可能地向车门边靠了靠,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他侧着头,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吉普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驶离了军区大院,汇入了清晨稀疏的车流。车窗外,是1978年深秋的北方城市景象:灰扑扑的低矮楼房,墙上刷着褪色的标语;穿着蓝、绿、灰色棉袄、骑着自行车匆匆赶路的行人;偶尔驶过的拖着黑烟的公共汽车;路边冒着热气的国营早点铺前排着长队……
这一切,在陆铮眼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车厢内的沉默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司机小王专注地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大气不敢出。陆卫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坐姿笔挺,目光锐利地平视前方,仿佛在检阅一支无形的军队。只有他放在膝盖上的、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食指偶尔会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敲击一下膝盖,透露出主人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
陆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以及左肩伤处随着车身颠簸传来的、一阵阵加剧的抽痛。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忍不住蹙紧眉头,咬紧牙关,才勉强将那痛哼咽回肚子里。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额角。他不敢有大的动作,只能僵硬地维持着那个偏向车窗的姿势,仿佛要将自己镶嵌进冰冷的车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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