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日头烤得曲沃的麦田发蔫时,赵无恤的脚步却比芒种时更沉。他手里攥着赵午送来的木牍,上面的字迹潦草得反常 ——“族长病危,召你速归晋阳,长老们议‘礼过宽,恐乱赵氏根基’”,木牍边缘被赵午的指节攥出了深深的印子,像刻在晋地土地上的焦虑。
“无恤大哥,晋阳的路要走三天,我们带上‘曲沃共融’的竹片吗?” 赵狗儿背着新抄的《赵氏礼策》,腰间的 “守礼护农” 木剑鞘被汗水浸得发亮。他发现赵无恤的指尖一直摩挲着木牍上的 “礼过宽” 三个字,连往日里总挂在脸上的沉稳,都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动摇。
赵无恤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麦田中央的老槐树下 —— 这棵树是第十五章埋 “曲沃共生” 竹片时栽的,如今已长出新枝,却有一根主枝不知为何枯了,枯荣交织的枝干在烈日下像一道撕裂的伤口。他蹲下来,拂去树下石板上的尘土,“礼融万邦” 四个字被晒得发白,却仍能看清刻痕里的泥土 —— 那是狄人、智氏、范氏农人一起培的土,混着不同宗族的汗水。
“带上吧。” 赵无恤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却又藏着千钧重的思考,“或许晋阳的长老们,该看看这石板下的泥土,看看不同的人,是怎么把‘礼’种进同一片土里的。”
往晋阳去的路上,坏消息跟着马蹄声追来。先是智伯勤派人送来消息:“智瑶残部在智氏宗族里散布谣言,说‘赵氏用礼养敌,晋地早晚要被狄人占了’,已有几个智氏老农动摇,想把狄人赶出去。” 接着是韩厥的信使快马赶来,递上一卷揉皱的竹简:“韩氏长老也在议,说‘狄人不愿弃游牧,总跟农人抢牧场,这样的包容不是礼,是祸’。”
赵狗儿看着赵无恤把两卷消息放在一起,指尖在 “养敌” 与 “祸” 之间反复摩挲,突然想起第十六章抗扰时,这个总是能冷静下令的人,此刻却像被抽走了几分力气。“无恤大哥,他们说的不对,对吧?” 赵狗儿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急切,“狄人帮我们改良马具,教我们认草药,这不是养敌,是一起过日子啊。”
赵无恤抬头望向窗外,远处的晋水泛着刺眼的光,像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他突然想起叔父在镐京抄的《周礼》残片 —— 那时叔父说 “礼是天地的秩序”,可如今他却在想:秩序是一成不变的框,还是能包容不同的活?他摸出怀里的《周礼》残片,残片上的 “礼” 字被磨得发亮,边角还沾着第十六章狄人送的草药屑,两种截然不同的痕迹,在竹简上竟奇异地共存着。
“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赵无恤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却多了几分坦诚的迷茫,“长老们怕的是‘礼’护不住赵氏,韩氏怕的是‘包容’乱了农桑,他们没错。可狄人想活下去,智氏农人想安稳,我们也没错。错的或许是…… 我们都想给‘礼’找个固定的样子,却忘了‘礼’本就是活的。”
抵达晋阳时,赵氏宗祠的气氛比大暑的天气还压抑。赵鞅躺在病榻上,脸色像宗祠里的青铜礼器一样苍白,却仍攥着一卷《赵氏世谱》,见赵无恤进来,浑浊的眼睛里突然亮了亮,指了指床边的案几 —— 上面摆着三卷竹简,分别是《周礼》残本、《赵氏礼策》抄本,还有一卷是长老们写的 “礼需革疏”,墨迹未干,像是刚争论过。
“他们说…… 你用礼养敌。” 赵鞅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说狄人抢牧场,智氏残部借礼煽乱,再这样下去,赵氏要完了。” 他顿了顿,看着赵无恤手里的 “曲沃共融” 竹片,“你说说,你守的礼,到底是什么?”
这一问,像一把锤子砸在赵无恤的心上。他想起第十四章会盟时的带血竹简,第十五章残兵归农时的粟米饼,第十六章狄人放下弯刀时的眼神,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 “包容” 与 “共生”,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把 “曲沃共融” 竹片放在案几上,又掏出狄人改良的马具草图、韩氏织的草药麻布,一一摆开 —— 这些带着泥土、汗水、不同文化痕迹的东西,在肃穆的宗祠里,像一道鲜活的风景。
“我守的礼,不是《周礼》上的字,不是长老们说的‘疏’与‘严’。” 赵无恤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宗祠里的每个人都听见,“是智氏农人在蝗灾时,愿意把最后一口粮分给流民;是狄人在抗扰时,愿意放下弯刀学种麦;是范氏、韩氏、魏氏的人,愿意把铁匠、织工、农官的手艺,拿出来跟大家一起分享。”
他拿起那卷 “礼需革疏” 的竹简,指着上面的 “禁狄人牧” 四个字,突然问旁边的赵氏长老:“长老可知,狄人为什么要在麦田边牧?不是想抢牧场,是他们的孩子从小就跟着马长大,离了马就怕。我们后来跟狄人约定,在麦田外划一块地给他们牧马,他们就再也没跟农人争过 —— 这不是包容,是懂;不是礼宽,是礼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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