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褪尽,周明远的身影就出现在石碾旁。粗布裤腿沾满泥点,肩头的伤口渗出血迹,将贴身的短褂洇出深色印记 —— 他连夜从妙峰山情报站赶回,裤脚还带着永定河的水汽。看见程蝶衣正对着军鞋出神,他喉头动了动,沙哑的声音惊飞了石碾旁的麻雀:“蝶衣,电台的转运路线,有眉目了。”
程蝶衣猛地抬头,指尖还停留在军鞋细密的针脚上。月光下那个潜入红楼救人的身影与眼前的人重叠,他快步上前,才发现周明远颧骨上添了道新疤,“路上遇着麻烦了?” 周明远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草纸,上面用炭笔勾着三条曲线:“日军在封锁沟加了岗,妙峰山到西直门的老路线走不通了。” 草纸边缘沾着松脂,那是他躲进山洞时蹭上的。
方景林闻声赶来,警服领口还沾着昨夜的硝烟。他接过草纸,指尖划过 “温泉 - 颐和园” 的路线,眉头紧锁:“这条线要过颐和园长廊,鬼子的游动哨每十分钟巡查一次。” 他想起巡警学堂学过的地形测绘,“得有能拖延时间的法子。” 周明远从腰间解下个布包,里面是半截戏服水袖,“这是苏静同志托我带来的,她说山洞里的电台,全靠老乡用农具打掩护才没暴露。”
段小楼抱着月琴走来,琴身的裂痕在晨光里泛着光。听见要过封锁线,他立刻把月琴往石碾上一放:“我跟你们去!《夜深沉》的调子能定军心,实在不行,琴身还能砸人。” 周明远按住他的手,指腹抚过琴身的红绸:“你留着,用唱腔引开远处的岗哨。当年董鲁安教授过封锁沟,就是靠部队火力掩护,咱们得学这法子 —— 声东击西。”
文三儿推着洋车跑过来,车座下的撬棍叮当作响。“我知道颐和园后门的暗门!” 他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去年拉一个洋教授去过,那门得用铜钥匙开,钥匙藏在昆明湖的石狮子底下。” 他突然压低声音,从车座下摸出个酒葫芦:“这是给炮楼伪军的‘孝敬’,北平城里的规矩,到山里照样能用。” 周明远接过葫芦,鼻尖萦绕着劣质烧酒的气味,忽然想起同和车行的烟火气。
程蝶衣盯着那半截水袖,突然转身走进茅草屋。出来时,他手里捧着叠得整齐的虞姬戏服,金线虽褪色,云纹依旧清晰:“把电台拆成零件,缝在戏服夹层里。” 他的指尖划过补丁处的针脚,“当年戏班藏账本,都是这么干的。” 方景林眼睛一亮 —— 他在巡警学堂学过衣物藏匿技巧,却没想到戏服能成最好的掩护。周明远望着戏服,忽然明白:这柔软的绸缎里,藏着比钢铁更坚韧的力量。
暮色降临时,五人分两路出发。周明远和方景林扛着 “戏箱” 走在前头,粗布褂子换成了戏班杂役的衣裳;程蝶衣则跟着文三儿,推着插着 “修补戏服” 木牌的洋车,慢悠悠往颐和园方向去。路过炮楼时,文三儿掏出酒葫芦递上去,嘴里喊着 “给太君送新戏服”,伪军的骂声很快变成了嬉闹 —— 北平城里的市井智慧,在山脚下依旧奏效。
颐和园长廊的灯笼刚亮起,段小楼的唱腔就从远处传来。“听谯楼打罢了初更时分 ——” 苍凉的旋律绕着飞檐打转,日军游动哨的脚步声明显慢了。周明远趁机带着方景林钻进暗门,戏箱里的电台零件隔着绸缎硌着肩头,倒像是揣着团火。程蝶衣站在石狮子旁,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石壁,听见远处传来《定军山》的唱段,忽然想起广和楼的戏台 —— 原来戏文里的忠勇,从不是虚话。
封锁沟的冷风灌得人骨头疼。周明远正要往下跳,方景林突然按住他:“看那棵老槐树,树干上有三道刻痕 —— 是交通员的暗号,安全。”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警服袖口的裂口蹭过粗糙的树皮。两人踩着沟底的碎石前行,戏箱碰撞的声响被风吹散,唯有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周明远想起红楼地下室的黑暗,此刻身边有并肩的人,倒不觉得害怕了。
刚过封锁沟,远处突然传来枪响。文三儿推着洋车狂奔而来:“鬼子的巡逻队发现段老板了!” 周明远立刻让方景林带着电台先走,自己抄起文三儿车上的撬棍:“往妙峰山的山洞跑,苏静同志在那儿接应!” 他刚要冲出去,程蝶衣突然拉住他,将那半截水袖塞给他:“这是信号,看见山洞就挥三下。”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像戏台上的灯。
周明远和文三儿往枪声方向跑,远远看见段小楼抱着月琴躲在假山后,日军的刺刀正逼近琴身。“住手!” 周明远抡起撬棍砸过去,文三儿趁机把洋车往日军腿上推。混乱中,段小楼突然拨动琴弦,《十面埋伏》的旋律骤然响起,尖锐的音符刺得日军愣了神。周明远趁机拽着两人往山林跑,月琴的拨弦声与脚步声交织,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弧线。
山洞里的油灯亮着微光,苏静正坐在石桌前发报,指尖在按键上飞快跳动。看见众人进来,她立刻起身:“电台零件呢?” 程蝶衣打开戏服,露出里面用油纸包裹的零件,金线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周明远靠在石壁上喘气,伤口的疼痛混着松脂的清香,忽然觉得踏实 —— 就像当年在平西根据地的石桌上,第一次铺开城防图时那样。
方景林正在给伪军写 “通融信”,笔尖划过草纸的声响格外清晰。“明天一早走沙河路线,” 他抬起头,眼底满是红血丝,“用戏班的名义,说是给日军司令部送新戏服。” 段小楼调着琴弦,突然唱起《抗金兵》:“鼓角声高,旌旗影摇 ——” 程蝶衣跟着和声,周明远和文三儿用撬棍敲着石壁打节拍,山洞里的声响混着发报机的滴答声,竟比任何戏台都热闹。
夜深了,周明远坐在洞口抽烟。月光洒在远处的封锁沟,像条银色的带子。程蝶衣走过来,递给她个烤红薯:“当年在破庙,你说要让北平人再听见戏文。” 他的声音很轻,“现在我信了,就算没有戏台,咱们也能把戏唱下去。” 周明远咬了口红薯,热气模糊了双眼 —— 他忽然明白,自己要守护的不只是电台,更是这戏文里的骨气,这乱世里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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