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律庭的银色门户彻底隐去,虚空恢复如常,唯余天穹那层淡灰色泽,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但那笼罩天地的、冻结一切的、令人窒息的“规诫”威压,已然退潮,留下满目疮痍的寂静,与深入骨髓的余悸。
莲心界,如同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喘息未定。
风恢复了流动,却带着劫后的萧索。阳光洒下,温暖中透着挥之不去的寒意。草木依旧生长,溪水依然流淌,但天地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与沉重,仿佛整个世界的“魂”,被方才那场超越认知的对抗狠狠剐去了一层,徒留空荡的躯壳,在惯性中艰难维系。
苏婉瘫坐在青莲之下,指尖深陷冰冷的泥土,浑身不受控制地轻颤。冷汗浸透素衫,紧贴肌肤,带来阵阵寒意。她仰头望着那方悬浮的灰砚——归墟砚,目光死死锁在其上,不敢稍移。
砚,还在。却已面目全非。
原先的归墟砚,虽布满裂痕,却自有一股混沌深沉、包容沧桑的古拙气韵,砚身暗光流转,砚池氤氲不息,仿佛内蕴着一个缩小的、挣扎求存的宇宙。而此刻,它静静地悬在那里,黯淡无光,死寂一片。密密麻麻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爬满全身,有些裂口深可见“骨”,露出内部仿佛烧焦炭化般的漆黑。砚身表面那玄奥的灰色道纹彻底消失不见,仿佛被某种无形伟力彻底抹去。最触目惊心的是砚池,那原本缓缓旋转、内蕴道伤印记与混沌生机的氤氲之气,此刻已完全干涸凝固,化作一层灰白色的、毫无生机的石垢,布满龟裂。
它不再像一件蕴含灵性的界魂之器,更像是一块从火山灰烬中刨出的、历经亿万年风化、即将彻底散架的顽石。只有砚身正中,一道纵贯上下的、最新最深的裂痕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时断时续的灰芒,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证明着它尚未完全“死去”。
“云轩……”苏婉喉头哽咽,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方才那逆写天律、自爆界文、硬撼枷锁的决绝与悲壮,那最后传出的、平静却撼动灵魂的意念波动,犹在耳畔心间。可转眼,承载这一切的器物,却已濒临破碎,灵性沉寂如死。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又不敢,生怕指尖一点微力,便会成为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念源拄着断笛,踉跄走近。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尚有未干的血迹,那是方才对抗天律威压时心神受损所致。他望着那方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齑粉的灰砚,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空洞的哀恸,以及哀恸之下,缓慢燃起的、冰冷的决绝之火。他抬起颤抖的手,想要吹响竹笛,哪怕只是一个破碎的音符,为挚友送行,也为这方天地、为自己心中那无处安放的悲怆寻一个出口。可笛至唇边,气沉丹田,却只发出几声嘶哑漏风的呜咽,如同垂死孤兽的哀鸣。断笛,终究是断了。知音,或许也真的寂灭了。
“刘先生……砚台……”老村长在村民搀扶下走近,老眼浑浊,望着那裂纹遍布的归墟砚,噗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老泪纵横。身后的村民们黑压压跪倒一片,无声抽噎。他们不懂什么天律庭,什么逆写界文,他们只知道,是砚中那个人,再一次,用无法想象的方式,护住了这片土地,护住了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生灵。而如今,那方承载着希望与守护的砚,快要碎了。
悲伤,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青莲之下,弥漫了整个莲心界。连风都似乎不忍吹拂,草木低垂,山河静默。
然而,就在这无边死寂与绝望即将吞没一切之时——
咔。
一声极轻微、极细微的,仿佛冰面初裂、又似种子破壳的脆响,自那归墟砚最深、最新的一道裂纹中传出。
声音虽微,在此刻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所有人猛地一震,目光齐刷刷聚焦过去。
只见那道纵贯砚身、边缘残留微弱灰芒的裂痕深处,那一点如风中残烛的灰芒,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熄灭前的回光返照,而是一种……挣扎。一种从最深沉的死寂与破碎中,试图重新凝聚、重新亮起的挣扎。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那些遍布砚身、原本死气沉沉的蛛网裂纹深处,陆续有极其微弱的、几乎肉眼难辨的灰色光点,如同沉睡的萤火虫被惊醒,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亮起。光点微弱,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湮灭,但它们确实在亮起,在沿着裂纹的轨迹,极其缓慢地……蠕动、汇聚。
与此同时,莲心界天地间,那些被方才对抗波及、散逸各处、尚未完全平息的紊乱灵气、破碎法则、乃至众生心念中残留的惊悸、悲恸、绝望、乃至劫后余生的一丝微弱希冀……所有这些无形无质、散乱不堪的“余烬”,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向着青莲之下、归墟砚所在的位置,缓缓汇聚而来。
灵气如丝,法则如絮,心念如烟,丝丝缕缕,从龟裂的大地渗出,从摇曳的草木飘出,从呜咽的溪流升起,从每一个悲泣的村民心间逸散……它们汇聚成一片朦胧的、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气”,笼罩向归墟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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