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卡琳娜那充满机油与金属气息的工坊,龙飞脖颈上的抑制器似乎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束缚,更带上了一丝沉甸甸的理解的重量。卡琳娜那段用技术语言包裹的创伤回忆,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中漾开新的涟漪。失去、适应、以绝对的控制应对不可控的风险——这条道路,他仿佛也正在被迫踏上。
他没有立刻返回医疗舱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去,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向了舰上为数不多的、能直接看到外部星空的观景廊。这里通常人迹罕至,只有冰冷的复合玻璃外,是永恒流淌的星河。
然而,今晚这里并非空无一人。
一个窈窕的身影静立在巨大的观景窗前,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与星光不同的柔和光晕。是艾丽西亚。她并未回头,似乎早已感知到他的到来,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无垠的黑暗,那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亿万光年外的星辰,却仿佛盛满了比宇宙更深沉的忧虑。
龙飞停下脚步,有些迟疑。与卡琳娜那种基于逻辑和技术的交流不同,艾丽西亚的精神感知能力总让他有一种被看透心底秘密的不安感。
“这里的星空,与灵幻星故乡的有所不同。”艾丽西亚忽然轻声开口,她的声音空灵柔和,仿佛直接拂过心弦,而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来,“故乡的星光,更……湿润,更充满低语。这里的,更冷冽,更沉默,也更……空旷。”
龙飞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走到观景窗的另一侧,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窗外,一颗遥远的蓝色巨星正在缓缓燃烧,光芒冰冷而壮丽。
沉默持续了片刻。艾丽西亚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并未直接落在他身上,而是仿佛在观察着他周围那无形的能量场,以及那抑制器带来的、扭曲而压抑的力场。
“你身上的‘声音’,比之前安静了许多。”她轻轻说道,带着一丝慰藉,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那深处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被强行按入了更深的沉睡。像地底奔流的熔岩,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无论那是新生,还是毁灭。”
龙飞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上的抑制器,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清醒。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充满隐喻的感知。
艾丽西亚转回头,再次望向深邃的星空,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分辨着什么遥远而模糊的信息。
“我最近……总是做同一个梦。”她的声音变得更轻,更像是在梦呓,带着一种不确定的飘忽感,“一个很模糊,却让人……非常不安的梦。”
龙飞的心弦微微绷紧。灵幻星人的梦,恐怕绝非寻常。
“在梦里,”艾丽西亚继续说着,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抬起,轻轻抵在冰冷的观景玻璃上,仿佛要触摸那遥远的星辰,“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无尽的、冰冷的‘饥饿感’。它不是生物的饥饿,更像是一种……法则的真空,一种存在的虚无,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吞噬’。”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语来形容那难以名状的感受。
“它吞噬光,吞噬声音,吞噬能量,吞噬空间……甚至吞噬时间本身。一切进入其中的,都归于彻底的‘无’。没有痕迹,没有回响,没有意义。就像星空被一块块擦除,只剩下绝对的黑寂。”就在她描述那绝对的黑寂时,闭眼的瞬间仿佛看见“双瞳龙影”在虚无中睁开眼,瞳孔深处映出的正是那道吞噬一切的终焉裂隙,像提前剧透的毁灭场景。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我在梦中能感受到的,只有那种纯粹的、漠然的、无边无际的……‘吞噬’之意。它没有情绪,没有目的,就像宇宙本身的一个冰冷漏洞,万物的终焉归宿。”
她收回手指,轻轻抱住自己的手臂,仿佛感到寒冷。
“我尝试去感知更多,但它太庞大,太模糊,就像隔着浓雾观看一场无声的灾难。我只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以及它那缓慢却无可阻挡的……蔓延。”
她终于转过头,那双能洞察能量与情绪的眼眸第一次直接看向龙飞,里面充满了罕见的迷茫与深深的忧虑。
“这预感很模糊,像破碎的镜片,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我不知道它预示着什么,何时会发生,源于何处。也许它只是一个噩梦,也许……”她摇了摇头,“但它带来的不安,非常真实。仿佛某种巨大的、我们尚未理解的阴影,正在遥远的某处悄然滋生。”
吞噬……黑暗……终结……
这些词汇像冰冷的针,刺入龙飞的脑海。几乎瞬间,他就联想到了那暗沉底色上、扭曲塌陷的黑色星辰与猩红尖刺——暗星会的标志!他们的所作所为,不也正是带来毁灭与吞噬吗?难道艾丽西亚的梦境,预示的是暗星会更大的阴谋?或者……是那个在碎星带遇到的、散发着冰冷恶意的巨大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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