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施部族的村落,早已被一种无声的死寂掐住了咽喉。风从未像现在这般带着重量,刮过茅草低矮的屋舍,发出呜咽般的低鸣。那风里裹着旷野深处若有若无的气息,初春本该萌动的新生被更凛冽的东西盖过,是铁锈,是泥土的腥,还有遥远战场上不曾凉透的血发出的甜腥。消息黄昏时便如滚油般泼进了村庄——夏桀的铁骑碾碎了最后的屏障,那宣告灭族屠戮的旨意,像淬了毒的寒冰箭镞,深深射入每个有施人的血肉里。
族中的老人被聚集到宗祠内,沉重木门在身后合拢的闷响,几乎震塌了几副本就佝偻的脊梁。施仲走在最后,每一步都耗费着朽木崩裂的气力。昏暗浑浊的空气如同凝固的浓粥,一盏小小的油灯是唯一的豆大光晕,火苗病态地跳跃着,将那几个跪坐身影投射在泥墙上,不断扭曲、摇晃,如同风中残烛的幽魂。
施仲枯槁的手死死按住冰冷的矮几,每一处骨节都在苍白皮肤下突兀地支棱出来。他的脸沟壑纵横,像雨水冲刷了千万年的泥塑,那些深深凹陷的纹路里,此刻填满了风干的绝望和一层新鲜的、灰败的死气。“夏桀……”他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朽木的嘶鸣,每一个字都在艰难地挤出破碎的胸腔,“……这是要我们死尽死绝……”浑浊的眼转动着,望向那片在灯影深处显得愈发幽暗、几乎不见轮廓的祖先牌位。一种巨大的、粘稠的痛苦噎住了他,像一块滚烫灼热的炭卡在喉中,“有施……有施的血脉……三百多年……怕是要尽付于沟渠了……”
“咯噔”一声轻响,坐在施仲左侧的族老牙齿失控地磕碰了一下,那张布满深重皱纹的脸上,恐惧如爬藤般在沟壑中蔓延疯长。拼死一战?绝望的念头闪过脑海,可眼前立刻浮现锈钝的铜矛、脆弱的木盾,还有那些沾满泥污、因饥饿和恐惧而颤抖的族人。如何抵挡?如何抵挡那披着青铜重甲的虎狼之师?怕是一个时辰都用不到,这片先祖开垦的土地,便会被彻底染红,只余下死寂。
比死更沉重的绝望,在这狭隘窒息的祠堂里沉降、凝固,紧紧包裹住每一个人赤裸的恐惧和哀嚎。他们沉默着,每一道微弱浑浊的呼吸都似乎在耗尽最后的气力。油灯微弱的暖黄光芒被浓厚的黑暗不断逼退,只在佝偻蜷缩的身影边缘,勾勒出一圈濒死般微弱的光晕,在巨大而压迫的沉寂中颤抖。
“桀……那个暴君……”墙角一个一直蜷缩着的身影动了一下,那声音如同枯叶在地面刮擦,又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冷静,“……好色……暴虐……却又狂妄自负……目空一切……”
施仲木然地转动着眼珠,望向角落的阴影。
那阴影里的老族叔微微抬头,浑浊得如同黄泥浆的眼球,在昏暗灯火下竟凝起一点诡异如磷火般的幽光:“血……终归是要流尽的……”声音陡然压低,变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沿着冰冷的矮几边缘游走,钻进其他人的耳中,激起一阵无声的战栗,“或许……唯一的路……不是向外拼尽最后这一丝气力……而是要……往里送……”他舔了舔同样干裂如树皮的嘴唇,喉结艰难滚动,“……用他最无法拒绝的方式……送上那名为‘礼’的饵……他心中那狂乱的火焰最乐意接纳的饵……”
送?拿什么去送?村落里每一粒粟米,每一件残缺的陶器,甚至连老弱妇孺眼中残留的微弱光泽,都早已被夏桀视为囊中之物。角落的族叔猛地抬手,枯瘦的手指直指上方,那指甲缝里嵌满污垢,指向的却是一个令人心胆俱裂的方向:“送命!唯有一条条鲜活的命!用女人的性命,填他那无底的欲壑!”
“哄——”祠堂里死水般的沉滞被瞬间击碎,压抑许久的惊骇和难以言说的恐惧化作低沉的哗然。施仲枯木般的手指骤然攥紧案几边缘,指节凸出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干枯的皮肉里,留下几道渗血的月牙。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那角落里点起的磷火,瞬间烧透了他的五脏六腑。
夜。村中空地被清理出来,断枝、碎石胡乱堆在边缘。中央没有堆叠神圣的柴薪,也未曾点燃献祭神只的篝火。唯有冰冷的恐惧被点燃了,在那口临时垒成的石灶上,松木劈柴“噼啪”作响,吐出呛人的浓烟,火光像巨大、痛苦伸出的舌头,惨黄中透着一抹病态的赤红。
二十几个年轻女子被老妇们从各自的屋角、草铺上驱赶出来,推到火堆旁。她们瑟瑟发抖,惨白脸孔映着跳跃的火焰,光影如野兽爪痕般在青春尚存的轮廓上晃动,年轻的生命被扭曲成了一张张惊恐麻木的面具。泪珠滚落,在火光下亮得刺目,却映不出她们眼中那茫然至深的死寂。施仲的女儿妺喜,被挤在这群羔羊中间。族人私下唤她“宝珠”,可那颗珠子此刻黯淡无光。刚过十五的身骨异常纤弱,一件旧麻衣空荡荡挂在她身上,愈发衬得那份单薄如同水中倒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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