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硝烟散去,留下的是弥漫在整个林家久久不散的尴尬与沉默。春节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家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生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或话语,就会再次撕裂那勉强结痂的伤口。
林瀚章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日常对话,他几乎不主动开口。大部分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小小的书房里,要么对着那些早已泛黄的图纸和技术书籍出神,要么就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厂区里熟悉的景色,眼神却空洞而遥远。儿子那些尖锐的话语,像循环播放的磁带,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过时了"、"穷光荣"、"受够了"......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钝刀,切割着他坚守一生的信念。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和孤独,不仅仅是因为儿子的叛逆,更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笃信不疑的那个世界,那个讲求奉献、集体至上的世界,正在被一种他无法理解、甚至鄙夷的力量加速侵蚀。而他,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时代的这一边。
林向洋也同样憋着一口气。母亲的关系让他温暖,大哥的调和让他稍微冷静,但父亲那句"铜臭味"和当时那冰冷鄙夷的眼神,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自尊心上。他不再试图与父亲交流,偶尔在饭桌上或客厅里碰面,他也只是匆匆避开视线,或者用最简短的"嗯"、"啊"来回应父亲的问话(如果父亲还愿意问的话)。他心中充满了未被理解的委屈和一股想要证明自己的强烈冲动——他一定要混出个名堂,让父亲看看,他选择的这条路,不是歪路,也能走得通,甚至能走得更好!
周文瑾在这对父子之间小心翼翼地斡旋。她会在给丈夫端茶送水时,不经意地提一句"向洋昨天好像胃口不太好",试图唤起丈夫的关心;她也会在和小儿子独处时,絮叨着"你爸年轻时也吃过很多苦,他就是嘴硬心软"。然而,她的努力收效甚微。观念的鸿沟,并非靠几句家常劝慰就能填平。这个家,表面上还在一个屋檐下,但精神上,父子二人已经隔着一道无形却坚固的高墙。
然而,血脉的联系,共同生活多年的记忆,并非一场激烈的争吵就能彻底斩断。亲情的纽带,在沉默和疏离的表象之下,依然顽强地存在着,并通过一些极其细微的方式,悄然显露。
林向洋原本计划的假期是到正月十五。但家里的低气压让他感到窒息,南方向他招手的机会也让他归心似箭。他决定提前离开,正月初六就走。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他将那些带给家人的年货一一分好,给母亲的羊毛围巾,给大嫂的丝巾,给侄女林雪的糖果和新文具,给大哥的一支看起来不错的钢笔。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条被他随手放在角落的"万宝路"香烟上。
这烟,在当时是稀罕物,是"港商"做派的象征,也是父亲斥责"铜臭"的佐证之一。他拿着那条烟,犹豫了很久。给,还是不给?给了,会不会又引来父亲的斥责?会不会显得自己是在用物质"腐蚀"他?可不给......这毕竟是他特意买回来,潜意识里或许也存着一丝讨好和证明意味的礼物。
最终,他还是拿着那条烟,走到了父亲书房门口。门虚掩着,他能看到父亲坐在书桌前的背影。
他敲了敲门。
林瀚章没有回头,只是沉声应了句:"什么事?"
林向洋推门进去,将那条"万宝路"轻轻放在书桌靠近门口的角落,语气尽量平淡地说:"爸,我明天一早的火车,回深圳了。这烟......您留着抽吧,或者送人也行。"
说完,他不敢看父亲的反应,转身就快步离开了书房,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林瀚章在那条烟放在桌上时,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依旧没有回头,直到听见儿子离开并带上门的声音,他才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那条包装精美、与书房里陈旧简朴氛围格格不入的洋烟上,眼神复杂。有抵触,有恼怒,但似乎......也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也没有立刻将烟扔掉,只是盯着它看了许久,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转过身,留给那条烟一个沉默的背影。
另一个微妙的变化,发生在小女儿林雪身上。孩子天真烂漫,感受不到大人之间复杂微妙的气氛。她对那台神奇的、能唱歌说话的收录机充满了好奇。初五那天,她趁着大人们都在忙,偷偷按下了播放键。顿时,一阵欢快而新潮的电子音乐从收录机里流淌出来,是当时刚刚开始流行的广东音乐《步步高》。
清脆悦耳的乐声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赵庆兰吓了一跳,赶紧从厨房出来,想要关掉,生怕这"靡靡之音"又触怒了公公。
"小雪,快关掉!"她低声催促。
林雪撅起了嘴,有些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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