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师傅的离去,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每个人心中激起的涟漪各不相同。对于全程参与抢救、目睹了生命最后时刻的周文瑾而言,这涟漪更是化作了深沉的漩涡,裹挟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反复冲击着她的职业认知与内心情感。
作为医生,她经历了太多次与死神的拔河。有成功挽回生命的喜悦,也有无力回天的挫败。但石师傅的离世,带给她的无力感尤为深切。那不是面对突发意外或罕见病症时的技术性无力,而是一种明知道结局可能注定、却依旧无法改变的沉痛。尘肺晚期合并消化道大出血,在那个年代的医疗条件下,即使用尽一切手段,也近乎回天乏术。看着生命在那具被过度透支的躯体里一点点流逝,自己所能做的却如此有限,这种痛苦,外人难以体会。
作为战友和朋友,她的悲痛同样真实。她想起石师傅憨厚的笑容,想起他偶尔来医院看小病时那副“没事人”的样子,想起丈夫林瀚章回家后常常提及的、这位老大哥如何在技术难题前力挽狂澜。这样一个鲜活、有价值、受人尊敬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怎能不令人痛惜?
然而,在悲伤与无力感渐渐沉淀之后,一种更为冷静、也更为迫切的思考,开始在周文瑾的心中清晰起来。石师傅绝非个例。他只是这片建设热土上,无数个默默奉献、悄然透支着健康甚至生命的建设者中,最先倒下、也最为令人瞩目的一个代表。
在她的诊室里,因长期接触粉尘而咳嗽不止的铸造工、锻工;因常年保持固定姿势或重复性劳动而患上严重腰肌劳损、关节变形的机床工、装配工;因在高温、噪音环境下工作而出现心血管问题、听力下降的炼钢工、铆工……这样的病人,几乎每天都在涌入。他们大多和石师傅一样,隐忍着身体的不适,直到实在无法坚持才来就医,而那时,往往已是积重难返。
他们为工厂、为国家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却在不经意间,消耗了自身最宝贵的健康资本。工厂的产量指标、技术攻关任务被放在首位,而劳动者的健康保护,却往往因为条件所限、意识不足或迫于生产压力,被放在了相对次要的位置。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声音在周文瑾心底强烈地呼喊。石师傅的牺牲,不能仅仅换来一场追悼会和几声叹息。他的离去,应该唤醒些什么,改变些什么。
几天后,周文瑾郑重地敲开了医院院长办公室的门。院长是一位同样从部队转业下来的老医务工作者,作风干练,也对厂里职工的健康状况忧心忡忡。
“院长,我想和您谈谈关于职工,特别是一线老工人健康保障的问题。”周文瑾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坚定。
院长示意她坐下:“小周医生,我知道你为石师傅的事很难过。有什么想法,你说。”
周文瑾将一份自己连夜整理的简单报告放在院长桌上。里面没有复杂的数据,更多的是她基于日常诊疗观察到的现象和思考。
“院长,石师傅的离世是个悲剧,但恐怕不是最后一个。”周文瑾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医院不能总是等到工友们病重了、倒下了,才来被动地抢救。我们应该把工作做在前面!”
她条理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的建议:
“第一,我认为应该立即推动建立全厂一线职工,特别是接触粉尘、高温、噪音、有毒有害工种工人的定期强制体检制度。不是现在这种走过场的简单检查,而是要有针对性的,比如肺功能检测、听力测试、关节检查等,建立健康档案,早期发现问题。”
“第二,必须大力开展职业病防治的宣传教育。很多工友缺乏自我保护意识,厂里发放的口罩、耳塞等防护用品,使用率也不高。要让工友们自己明白,爱护身体不是为了偷懒,而是为了能更长久、更好地为国家做贡献。我们可以组织讲座,下车间宣传,印发简单的防护手册。”
“第三,建议医院向上级和厂党委反映,呼吁改善生产现场的劳动保护条件。比如加强车间的通风除尘设备,增设隔音降噪设施,改进工具减轻劳动强度等。这可能需要投入,但比起职工病倒造成的损失和医疗费用,是值得的。”
“第四,我们医护人员的思想也要转变。不能只坐在医院等病人,要主动走出去,定期到车间巡诊,提供简单的健康咨询和初步筛查,把预防的关口前移。”
院长认真地听着,手指不时敲击着桌面,显然被周文瑾的话触动了。他沉吟了片刻,说道:“小周,你说的问题很尖锐,也很现实。你的这些建议,都很好,切中要害。但是,推行起来难度不小啊。需要经费,需要厂里各方的支持和配合,甚至需要改变很多固有的观念和习惯。”
“我知道有难度。”周文瑾目光坚定,“但石师傅的离开告诉我们,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哪怕只能先做起来一点点,比如先从体检和宣传开始,也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我们是在和疾病抢时间,是在为更多的‘石师傅’争取健康工作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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