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雷霆万钧的撑腰之后，坤栩宫门前果然清静了不少。那些或明或暗的窥探、酸涩的议论，至少在表面上，都收敛了起来。后宫仿佛进入了一段短暂的、诡异的平静期。
而这平静之下，坤栩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玄烨几乎是逮着空便往坤栩宫跑。批阅奏折累了，信步便踱了过来；召见大臣间隙，也要过来喝盏茶；甚至晚膳，也多半是传到了坤栩宫，与舒云一同用。
他享受着这种寻常夫妻般的相处，享受着将心爱之人纳入自己羽翼之下、触手可及的踏实感。
舒云初时还有些不惯这几乎形影不离的恩宠，总是带着几分拘谨和宫规之下的恭顺。但玄烨总有办法打破她那层坚冰。
他会在她看书时，悄然抽走她手中的书卷，引得她无奈抬眼；会在她对弈时，故意下出几步臭棋，然后看着她微微蹙眉、认真思索的模样低笑；更会在无人时，将她揽在怀中，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仿佛那是世间最好的安神香。
这一日午后，玄烨在前朝与议政王大臣商议西北军务，耗神颇多，回到乾清宫时，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梁九功小心翼翼地问是否传膳，玄烨却摆了摆手，下意识地便道：“去坤栩宫。”
踏入坤栩宫，一股清甜温润的食物香气便隐隐传来，并非御膳房那种程式化的珍馐味道，而是带着一种家常的、暖心的气息。玄烨微微挑眉，示意宫人不必通报，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转过屏风，便见舒云正站在小茶房的红泥小炉旁，手里拿着一柄小小的银勺，轻轻搅动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的羹汤。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常服，未戴钿子，只松松挽了个髻，簪了支简单的珍珠步摇，侧影温柔，神情专注。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玄烨心头那点因朝务带来的烦躁，瞬间被这画面抚平了。他倚在门框上，静静看了片刻，才出声问道：“在做什么？好香。”
舒云闻声回头，见是他，放下银勺，浅浅一笑：“皇上来了。臣妾见今日天气还有些燥，便想着炖一盅冰糖杏仁酪，给您润润肺。”她顿了顿，补充道，“用的是臣妾自己带来的甜杏仁，磨得细细的，加了些牛乳和冰糖，小火慢炖，最是温润不过。”
她说话间，已盛了一小碗，白玉般的瓷碗衬着乳白色的杏仁酪，面上还点缀着几粒嫣红的枸杞，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玄烨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了那碗杏仁酪，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妙的触感。他就着她的手，低头尝了一口。杏仁的馥郁、牛乳的醇香、冰糖的清甜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口感细腻滑润，顺着喉咙滑下，仿佛将那一身的疲惫也一并带走了。
“嗯，很好。”玄烨抬眼看着她，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暖意，“比御膳房做的更合朕的口味。”他几口便将一小碗吃完，竟有些意犹未尽。
舒云见他喜欢，眼中也漾开真切的笑意，又替他盛了半碗，轻声道：“皇上喜欢便好。臣妾还让人做了些茯苓饼，健脾安神，您若饿了可以垫一垫。”
玄烨看着她为自己张罗这些琐碎小事，心中那股暖流愈发汹涌。他贵为天子，山珍海味不过是寻常，但这一碗出自她亲手调制、带着她真切关怀的寻常羹汤，却比任何龙肝凤髓都更让他觉得熨帖。
他放下碗，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她的手指纤细柔软，带着刚触碰过碗壁的微温。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牵着她，走到窗边的暖榻旁坐下，依旧没有松开。
“这些事情，让宫人去做便是，何必亲自动手。”他语气带着责备，眼底却全是柔情。
舒云微微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完全将她的手包裹其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低声道：“宫人做的，是份例。臣妾做的……是心意。”她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玄烨闻言，心中大动，忍不住收紧了手掌，将那柔荑更紧地握住。“你的心意，朕收到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喑哑，“很好吃，朕心里……很暖。”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窗边，手牵着手，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杏仁酪残余的甜香和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没有言语，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交握的指尖流淌。
过了许久，玄烨才仿佛想起什么，道：“岳兴阿……不，是胤禵（为与历史区分，此处为虚构的十四阿哥名字，取“祯”之谐音，寓意吉祥）了，他今日功课如何？可还适应？”
听他主动提起儿子，并且用的是新序的齿和名字，舒云心中更暖，点头道：“劳皇上挂心，胤禵他很适应，今日师傅还夸他聪颖，一点就通。下了学便去找四阿哥玩了。”
“那就好。”玄烨颔首，“他与兄弟们和睦相处，朕心甚慰。”他顿了顿，看着舒云，语气郑重了些，“舒云，朕既认了他，便会真心待他。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臣妾明白。”舒云抬眼望进他深邃的眸中，那里面有着帝王的承诺，也有着身为“父亲”的认真。她相信他。这份信任，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在他点滴的关怀与维护中，悄然滋生，逐渐牢固。
夕阳的余晖渐次染红窗棂，将相依的身影拉长。玄烨终究还是被梁九功催来的政务请走了，临走前，又回头叮嘱她晚膳不必等，早些歇息。
舒云送他到殿门口，看着他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被他紧紧牵过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力度。
一碗羹汤，一次牵手。
在这深宫之中，这些寻常夫妻间的琐碎温情，于她而言，却是弥足珍贵。它一点点消融着她初入宫闱的不安与疏离，也让她开始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回应那份强势却又带着笨拙真诚的帝王爱意。
或许，这条路，并非全然是荆棘与算计。其中，也藏着这般暖人心脾的糖霜。而她，似乎也开始甘之如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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