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年的章丘,城郭不大,却凭着铁匠铺的叮当声、老磨坊的石碾响,攒着股热热闹闹的烟火气。东关外那片青灰瓦檐的老巷里,藏着个“云心斋”,主人叫米步云,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清瘦,三缕墨髯垂在胸前,总穿件洗得发软的月白长衫,看着像个不问俗事的读书人——可章丘城里稍有头脸的人家都知道,这位米先生手里有桩奇事:能召“仙客”。
米步云的这本事,不是练出来的,是“捡”来的。二十岁那年,他得了场急病,高烧昏迷三天三夜,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以前握笔只会写应试的八股,病好后再捏起那支枣木乩笔,对着沙盘凝神片刻,笔杆就会轻轻颤起来,在细沙上歪歪扭扭写出诗句,字句清逸,还带着股子出尘的灵气。起初他只当是病糊涂了,可试了七八回,写出的“山月松风里,茶烟绕竹扉”“秋池藏晚荷,露重湿衣轻”,全不是他能琢磨出来的水准。
后来城西柳家办雅集,文人们联诗联到“露白风清夜”就卡了壳,有人起哄让米步云试试召仙。他半推半就摆上沙盘,焚了炷沉香,乩笔落下时,众人凑着看,沙上慢慢显出“星稀水浅洲”五个字——“露白”对“星稀”,“风清”对“水浅”,“夜”对“洲”,不仅工整,还把秋夜的静气写活了。打那以后,米步云的“仙缘”就传开了,但凡文社聚会、友人论诗,都要请他召仙凑个雅趣,有时是解典故,有时是评字画,那仙客也大方,有问必答,只是问起姓名,沙盘上要么写“无名客”,要么画个云纹,再问就没了动静。
米步云自己倒不张扬,每日守着“云心斋”,前院卖些南纸笔墨,后院摆张石桌,煮茶读书。只有熟人才知道,他每次召仙前,必用细布把沙盘擦三遍,焚的是徽州来的檀香,摆的是刚摘的鲜果,那股子恭敬劲儿,不像是“召仙”,倒像是请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
这年秋分前后,天格外晴,一连半个月没刮风,巷口的桂树开得盛,甜香顺着窗缝往屋里钻。米步云正趴在案头抄《昭明文选》,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是顾修远的大嗓门:“步云!别抄了,柳二公子那边遣人送帖子了,后天去他后园赏菊,特意嘱咐你带上乩具——说有个上联,憋了十几天没对出来,要请仙客指点!”
顾修远比米步云大十岁,开着家书铺,是文社里最热心的人,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装着“福源斋”刚出炉的枣泥糕。他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自顾自倒了杯凉茶:“柳清和那小子,前儿去城外放风筝,见着天上那几缕云,白得透亮,跟打磨好的羊脂玉似的,当场得了句‘羊脂白玉天’,回来翻遍了家里的对联谱,试了十几个下联都不称意,急得饭都吃不下。”
米步云放下笔,接过帖子看了看——柳清和的字迹跳脱,末尾特意画了个菊花,旁边注着“务必带乩笔,盼仙客垂怜”。他笑着摇头:“这清和,倒把仙客当救兵了。行,我把沙盘收拾好,后天准时去。”
顾修远嚼着枣泥糕,含糊不清地说:“不光咱们俩,还有王承业和李老先生。王掌柜新得了块松烟墨,说要让仙客用这墨写联;李老先生惦记着仙客上次给评的诗,说要再请教两句。”
两人正说着,院门外又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是王承业来了。他五十来岁,穿件宝蓝色绸缎长衫,肚子微微鼓着,手里摇着把绘着山水的檀香扇:“听说柳清和有难题要问仙客?我这墨正好派上用场——这可是徽州老墨坊的存货,磨出来的墨汁黑亮,还带松针香,仙客见了也得夸两句!”
米步云看着两个朋友热热闹闹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暖——自打有了召仙的本事,身边总围着些想猎奇的人,唯有顾修远、王承业这些老伙计,从不追问仙客的来历,只当这是桩添雅趣的事,这份妥帖,比什么都难得。
柳家的宅子在城西,三进的院子,后园特意辟了片菊圃,是柳清和的心头好。从开春选种、培土,到夏日常浇水、除虫,全是他亲手打理。秋分这天一早,柳家的下人就忙开了,在菊圃边搭起凉棚,石桌上摆着白瓷茶具、玛瑙果盘,连擦桌子的布都是新浆洗的月白布巾。
柳清和穿着件豆青长衫,手里捏着把小剪子,在菊丛里转悠,看见开得歪的花苞就小心剪掉,看见叶片上有虫眼就喊下人来换土。听见院门外的车马声,他扔下剪子就跑出去,老远就喊:“米先生!顾兄!王掌柜!可算来了,快看看我这绿菊,今年开得比去年还旺!”
米步云跟着他往菊圃走,刚拐过月亮门,就闻见一股清冽的菊香,混着清晨的露水气,让人精神一振。圃里的菊花真不少,白的像雪,黄的像蜜,紫的像霞,还有几株绿菊,嫩生生的,花瓣边缘泛着点玉色,真是少见的品种。
“怎么样,米先生,我这菊种得还行吧?”柳清和指着绿菊,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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