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勉强笑了笑:“我是怕他来捣乱,扰了咱们安稳日子。”
周钦只当她是被打怕了,便也没放在心上,还安慰她说自己在衙门当差,骆二郎不敢胡来。
这般过了三个月,正是六月伏天,暑气蒸腾。周钦奉命去城外酒库盘查,忙到日头偏西才往回赶。路过城门口的小吃摊时,腹中有些饥饿,便坐下要了碗汤饼。刚拿起筷子,就见一个背着药笈的身影从摊前走过,那背影佝偻着,肩上的药笈沉甸甸的,压得他脚步都有些蹒跚。
是骆二郎!
周钦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低下头。他娶了骆二郎的出妻,总归是有些不自在,尤其怕撞见本人。可没等他避开,骆二郎却已经转过身,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周……周大哥?”骆二郎显然也认出了他,脸上露出几分惊讶,随即走上前来,拱手作揖,“多年不见,周大哥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脸上刻满了风霜,比五年前苍老了不止十岁,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透着几分木讷。
周钦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骆……骆老弟,别来无恙。”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周钦瞥见骆二郎的药笈边角磨得发亮,衣衫上还沾着些草屑,心里竟生出几分莫名的愧疚。
“不知……弟妹近来可好?”周钦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口。他想着,好歹曾是邻居,问候一句总是应当的。
谁知这话刚出口,骆二郎的眼圈“唰”地红了。他放下药笈,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她……她没了啊……”骆二郎的声音里满是悲恸,“今年开春,染了时疫,没几日就去了。我送她下葬那天,天阴沉沉的,连个送葬的都没有……她跟着我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临了连口好棺材都没捞着……”
周钦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你说什么?”他不敢置信地追问,“弟妹她……死了?”
“是啊,死了,”骆二郎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睛红得像兔子,“我这药笈里,还放着她生前最爱吃的蜜饯呢……她总说,等我赚了钱,就买两斤蜜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可我还没赚到钱,她就走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哭,那哭声嘶哑难听,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痛,听得周围的食客都停下了筷子,纷纷侧目。
周钦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骆二郎的妻子死了?那……那家里的秀娘是谁?
他想起秀娘说的“与骆二郎决绝”,想起她听到骆二郎名字时的惊慌,想起她从不提及过去的细节……一个个疑点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不可能……”周钦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你是不是记错了?她……她明明……”
“我怎么会记错?”骆二郎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道,“南薰坊的老街坊都知道,三月初十下葬的,张屠户、李裁缝都去帮忙了,周大哥要是不信,去问问便知。”
周钦再也坐不住了,他踉跄着站起身,连汤饼钱都忘了付,拔腿就往南薰坊跑。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襟,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暑气,只有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往上窜。
南薰坊还是老样子,巷口的槐树更粗了,墙根下的青苔更密了。周钦拉住一个正在搬柴火的老汉,急声问:“张大爷,我问你,骆二郎的妻子是不是死了?”
张老汉愣了愣:“是啊,开春就没了,时疫闹得凶,好多人都没扛过去。怎么了,周小哥?”
“那……下葬的时候,你们都去了?”
“去了去了,”张老汉叹了口气,“骆二郎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们这些老街坊能帮衬就帮衬点。那姑娘可怜啊,活着的时候总被骆二郎打骂,死了也没个体面……”
周钦又接连问了几个街坊,得到的答案都一样——骆二郎的妻子确实死了,三月初十葬在城外的乱葬岗。
所有的侥幸都烟消云散了。周钦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墙才勉强站稳。家里那个温柔体贴、操持家务的秀娘,根本不是骆二郎的妻子!她是谁?她为什么要骗自己?她接近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敢回家,怕看到秀娘那张看似温婉的脸,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死期。可他又能去哪里呢?衙门不能去,老仆周忠那里也不能去——他怕那个“秀娘”会对周忠不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巷子里亮起了昏黄的灯笼。周钦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家酒垆前。店小二热情地招呼着:“客官,里面请,新酿的青梅酒,解暑得很!”
周钦像丢了魂一样走进去,要了一壶烈酒,连菜都没点,就着壶嘴往嘴里灌。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寒意。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脑子里乱成一团麻——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是不是要害自己?骆二郎的妻子死了,她会不会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饮茶杂话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饮茶杂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