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年间的汴京,三月春光最是恼人。护城河畔的柳丝已抽出新绿,像极了宫娥未梳的鬓发,被暖风拂得悠悠晃晃。西池边更是热闹,画舫在粼粼波光里游弋,丝竹声顺着水纹荡开,混着卖花郎的吆喝、孩童的嬉笑,织成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嬉图》。
内酒库吏周钦正倚着仙桥的朱红栏杆,手里捏着油纸包的碎饼。他生得白净,眉眼温和,只是眉宇间总笼着层挥不去的郁色——去年冬天,结发妻子染了时疫去了,偌大的宅院便只剩他与老仆周忠两人,冷冷清清的,连灶上的烟火气都淡了几分。
“扑棱”一声,几条金鳞鲤鱼从水里跃起,溅起的水珠落在周钦的青缎靴上。他笑着摇摇头,将碎饼撒进池里,看着鱼群争食时搅起的圈圈涟漪,心里的闷郁似乎也散了些。桥边渐渐围拢了些看客,有穿绿衫的书生,有抱孩子的妇人,还有几个扎着总角的顽童,吵吵嚷嚷地指点着鱼群。周钦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看客们渐渐散去,他正准备转身回衙,袖子却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周大哥?”
那声音温温软软的,带着点怯生生的意味。周钦回头,只见一个穿月白襦裙的妇人站在身后,荆钗布裙,却难掩清丽的容貌。她的鬓角有些散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可那双眼睛望着他时,却亮得像西池的水。
“你是……”周钦觉得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妇人抿了抿唇,露出几分羞赧:“周大哥不认得我了?我是骆家的啊。从前在南薰坊,咱们住对门,我家男人是卖药的骆二郎。”
周钦这才恍然。南薰坊的旧邻!他搬离那里已有五年,当年骆二郎在巷口开了家小药铺,为人木讷寡言,倒是他妻子,时常帮邻里照看孩子,手脚麻利,性子也和善。只是后来周钦升任内酒库吏,搬去了更体面的坊区,便渐渐断了来往。
“原来是骆嫂子,”周钦拱手笑道,“多年不见,差点没认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提到“骆嫂子”三个字,妇人的眼圈倏地红了。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周大哥,莫再叫我骆嫂子了。”
周钦一愣:“这是为何?”
“当年咱们做邻居时,”妇人抬手绞着袖口,指节泛白,“他便总疑神疑鬼,说我与周大哥你……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后来你搬走了,他更是变本加厉,稍有不顺心便对我打骂。去年秋天,他又因一点小事动了家法,我实在熬不住,便与他离了,如今寄住在我姨母家,靠着做些针线活过活。”
她说到“打骂”二字时,声音抖得厉害,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周钦听得眉头紧锁,他记得骆二郎虽是木讷,却没想到竟如此暴戾。
“那骆二郎也太不是东西了!”周钦忍不住道,“嫂子受委屈了。”
妇人抬起头,眼里噙着泪,却定定地望着周钦:“我听说……周大哥的夫人去年去了?”
周钦心头一涩,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你我倒是同病相怜。”妇人轻声道,语气里带着点试探,“我想着,若是周大哥不嫌弃我蒲柳之姿,不如……不如请个媒人,正经说合了,我也好有个依靠,也能替周大哥打理家事,照顾你的起居。”
这话来得突然,周钦倒有些措手不及。他看着眼前的妇人,想起当年她在巷口帮周忠缝补衣裳的模样,又看她如今孤苦无依的样子,心里不由得软了。妻子走后,家里确实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人照料,而骆家娘子知根知底,性子也温顺……
“这……”周钦略一思忖,便点头道,“嫂子既有此意,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不必请媒人那般麻烦,你我本是旧识,择个吉日,你搬过来便是。”
妇人眼里瞬间绽放出光彩,忙屈膝福了一福:“多谢周大哥不弃!”
周钦引着她去了桥边的酒肆,叫了两碟小菜,一壶淡酒,算是定下了这事。席间,妇人说自己闺名唤作秀娘,又细细问了周钦家里的情形,言语间体贴周到,让周钦心里熨帖得很。他只当是枯木逢春,却没瞧见秀娘低头饮酒时,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异样笑意。
三日后,秀娘便搬进了周家。她果然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日清晨起来洒扫庭院,傍晚备好热饭热菜,连周钦换下的衣衫都浆洗得干干净净,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周钦起初还有些拘谨,日子久了,倒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个人陪着说话,夜里读书时,桌上总温着一壶热茶,身上的寒意似乎都被驱散了。
只是偶尔,周钦会觉得秀娘有些奇怪。她从不提过去在骆家的细节,每次周钦问起,她都只说“不堪回首”,便红了眼圈,让他再难追问。还有一次,周忠无意中说漏了嘴,说前几日在南薰坊附近,似乎瞧见了骆二郎,秀娘听了,手里的汤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娘何必吓成这样?”周钦温言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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