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下葬后的第七天,是民间说的“头七”。老辈人说,这天亡人的魂会回来看最后一眼,家里要摆上亡人生前爱吃的东西,门窗都得留着缝,好让魂能进来。李强没心思弄这些,娘走后,老屋就只剩他一个人,墙皮翘得更厉害了,夜里风一吹,“沙沙”的响声像有人在墙外扒土,听得人心里发毛。
头几天还算太平,除了夜里偶尔听见的“沙沙”声,没再遇见别的怪事。李强白天在田里干活,累得倒头就睡,夜里就算醒了,也只敢缩在被窝里,蒙着头等天亮。他总觉得娘的魂还在屋里,说不定哪天真会回来,可他又怕真的看见娘——他怕娘的魂像二奶奶那样,带着怨气来找他。
到了头七这天,天刚黑,李强就把门窗都关严了,还在门后顶了根木棍。他煮了碗面条,放在娘生前常坐的炕边,算是尽了心意。吃完面条,他早早就躺进了被窝,眼睛盯着黑漆漆的房梁,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动静。
夜越来越深,村里的狗不叫了,只有风刮过窗棂的“呜呜”声。李强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节奏很慢,一下,两下,三下,像有人用手指轻轻敲着门板,却精准地敲在他的心上,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这个点,村里的人早就睡熟了,谁会来敲门?是娘的魂回来了?还是……是二奶奶,或者栓柱哥?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李强的后背就冒了层冷汗,他赶紧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只留着一双眼睛,盯着紧闭的房门。
敲门声停了。
李强的心还在“咚咚”跳,他以为外面的人走了,刚想松口气,突然听见“吱呀”一声——是门轴转动的声音。他明明在门后顶了木棍,门怎么会开?
他眯着眼睛往门口看,只见一道黑影从门缝里飘了进来,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像一阵烟似的,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屋里。黑影慢慢靠近炕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李强看清了黑影的样子——是个男人,穿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褂子上还沾着些黑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脸肿得像发面馒头,皮肤是青灰色的,嘴角还往下滴着水,滴在地上,发出“滴答”的轻响。
一股熟悉的腥臭味飘了过来,和当年老井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呛得李强差点咳嗽出声。他的心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栓柱哥!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男人停在炕边,慢慢弯下腰,脸凑到李强面前。李强能清楚地看见他肿得发亮的眼皮,看不见眼珠,只有两道黑缝,还有他嘴角滴下来的水——那水不是清水,是浑浊的黑泥水,滴在炕席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子。
“强子,”男人的声音黏糊糊的,像嘴里含着泥,“我找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你家了……你看见我的手了吗?我掉井里的时候,手还紧紧抓着井绳呢,指甲盖都翻了,流了好多血……你娘说,会帮我把井绳找回来,可她骗了我,她把井绳藏起来了,我爬不上来,只能在井底待着,好冷,好黑……”
李强的脑子“嗡嗡”响,他想起王大爷说的话,想起当年老井里浮出的那只青灰色的手,想起夜里院墙根下的影子。他猛地坐起来,伸手抓住炕边的镰刀——那是他白天割草用的, blade 还闪着寒光。他举起镰刀,朝着男人的身体挥过去,嘴里喊着:“你别过来!我不欠你的!是我娘藏了你的井绳,你找她去!”
可镰刀穿过了男人的身体,什么都没碰到,只听见“呼”的一声,像割破了空气。男人没动,反而咧开嘴笑了,他的脸慢慢裂开,从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露出里面的黑泥和几根碎骨头,声音更黏了:“找她?她已经死了,去底下陪二奶奶了……我问过她了,她说井绳藏在你家房梁上,可我找了半天,没找到……强子,你告诉我,井绳在哪?你把井绳还给我,我就不找你了,不然,我就拉着你一起下井,陪我在井底待着,永远都别出来……”
男人说着,突然朝李强扑了过来。没有手,他的胳膊位置只有两团晃荡的黑泥,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裹住了李强的身体。李强感觉浑身像掉进了冰水里,冷得牙齿打颤,四肢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脸越来越近,那股腥臭味灌满了他的鼻腔,让他头晕目眩。
“不!我不要跟你下井!”李强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猛地往旁边一滚,从炕上摔了下去,“咚”的一声,摔得他膝盖生疼,可他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门口跑。他能感觉到身后的寒气追着他,能听见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你跑不掉的!我会一直跟着你!”
他冲到门口,拉开门就往外跑,夜风灌进衣领,冷得他一哆嗦,可他不敢停,沿着土路拼命往前跑。他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回头,不能让栓柱哥追上他。他跑过村西头的老井,看见盖在井口的木板还在,却似乎有黑影在木板下晃;他跑过田埂,看见地里的玉米秆在风中摇,像无数只手在抓他的衣服;最后,他跑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再也跑不动了,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回头往老屋的方向看,黑漆漆的夜里,只有老屋的灯亮着——那是一盏煤油灯,他明明睡前吹灭了,怎么会自己亮起来?灯光下,似乎有一道黑影在窗户上晃,是栓柱哥的影子,他还在老屋里,还在找那根井绳。
李强靠在老槐树上,浑身发抖。他看着老屋的灯光,心里又怕又乱——栓柱哥找的是井绳,可井绳到底藏在哪?娘为什么要藏井绳?还有二奶奶,她会不会也在老屋里等着他?
风刮过老槐树的枝桠,“哗啦”响,像是有人在叹气。李强突然觉得,老槐树下的霉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二奶奶身上的腥气和栓柱哥身上的泥水味。他抬头往树杈上看,黑沉沉的枝桠里,似乎有一道蓝布衫的影子在飘,是二奶奶,她也来了。
“强子,”二奶奶的声音从树上传下来,冰冷冰冷的,“你娘欠我的,栓柱欠我的,现在都该你还了……你跑不掉的。”
李强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他看着老屋里的灯光,看着槐树上的影子,心里明白,从今天起,他再也没有安稳日子过了。那些缠绕了他二十年的“东西”,终于都找来了,他们要的,不仅是井绳和银镯子,还有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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