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恒的话,像淬了冰碴子的铡刀,咔嚓一下,把苏念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带着血丝的嫩芽,连根铡断了。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冲出了村子,一头扎进了那片在暮色中愈发显得狰狞、沉默的红柳林。
泪水糊了满脸,被夜风一吹,又冷又黏。高跟鞋早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脚底板被尖锐的碎石和枯枝划破,火辣辣地疼,但她浑然不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林恒那双赤红的、充满鄙夷和绝望的眼睛,还有他那句——“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她踉跄着,靠在一棵扭曲的红柳树干上,剧烈地喘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钱老板那油光满面的脸,调令上冰冷的铅字,林恒愤怒的咆哮,王满仓谄媚的笑……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旋转,搅得她天旋地转。
她滑坐到地上,冰冷的、带着潮湿气的泥土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裤料。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身下的泥土,那土带着雨后的腥气,还有一些尚未完全腐烂的、往年落下的红柳枯叶,散发着一股苦涩的、类似中药的味道。
是啊,有什么区别?她问自己。她带着居高临下的“拯救”心态而来,用镜头猎取她所需要的“真实”和“生命力”,编织成符合城市审美的“故事”。而当更强大、更“高效”的资本带着真金白银而来,提出那个能快速改变面貌、甚至能给她个人带来更好前程的方案时,她动摇了。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旗帜鲜明地反对。
林恒说得对。她和钱老板,本质上,都是外来者,都是看中了这片土地上的某种“价值”,只不过一个打着文化的旗号,一个举着资本的利刃。他们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塑造”这片土地,谁又真正问过这片土地本身,问过像林恒这样把根扎在泥土里、血汗流在泥土里的人,他们到底要什么?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和空虚感,像这浓重的夜色一样,将她彻底淹没。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是在“记录”,是在“赋能”。直到此刻,被林恒用最直接、最粗鲁的方式撕开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她才看清了自己内心深处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功利和傲慢。
她蜷缩在树下,像一只被遗弃的、受伤的幼兽,无声地流泪。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冷漠地眨着眼。红柳林在夜风中发出持续的、低沉的呜咽,像是在嘲笑她的狼狈,又像是在为她哭泣。
***
第二天,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没洗干净的抹布。村子里却像是炸开了锅。
钱老板的人,竟然不等村里正式答复,就迫不及待地开着两台黄色的、钢铁巨兽般的推土机和一台挖掘机,轰隆隆地,带着一股子要碾碎一切的霸道气势,径直开到了北坡红柳林的边缘!巨大的履带碾过田地,留下深深的车辙,发动机的轰鸣声震得人心头发慌。
王满仓跟在后面,陪着笑脸,试图解释什么,但声音完全被机器的咆哮淹没了。
钱老板穿着锃亮的皮鞋,站在一辆推土机旁边,手里拿着个扩音喇叭,正趾高气扬地指挥着:“就从这边开始!先把这片乱七八糟的破林子给我推平了!动作快点!”
钢铁的铲刀在晨光中闪着冷冰冰的光,对准了那片在贫瘠土地上顽强生长了不知多少年、承载着林恒和苏念之间隐秘疯狂的红柳林。
就在铲刀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一个身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从斜刺里冲了出来,直接挡在了巨大的推土机前面!
是林恒。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洗得发白的背心,裸露的胳膊上肌肉紧绷,青筋暴起。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有紧握的双拳,和他那双燃烧着近乎疯狂火焰的眼睛。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像一颗早就钉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了锈的铁钉,面对着比他庞大无数倍的钢铁巨兽,寸步不让。
“我看今天谁敢动一下试试!”他的吼声压过了机器的轰鸣,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要命的气势。
推土机司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钱老板先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举起喇叭喊道:“林恒!你干什么!快让开!别妨碍施工!王支书,你看这……”
王满仓急得满头大汗,上前去拉林恒:“恒子!我的祖宗!你别犯浑!快让开!这机器不长眼!”
林恒猛地甩开王满仓的手,力道之大,险些把王满仓甩个跟头。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钱老板,像两把烧红的钉子:“姓钱的!我昨天说了,这林子,不能动!你想推平它,就先从我身上碾过去!”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钱老板气得脸色发白,“你这是犯法!阻挠正常投资建设!”
“投资?建设?”林恒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惨淡而又狰狞的笑,“你们那是刨坟!是绝户计!今天我把话放这儿,除非我死了,烂在这地里,否则,谁也别想动这片林子,动这村子一根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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