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终于歇了,但曹氏祖宅上空积聚的云层却比雨水更沉,压得人透不过气。曹正雄走出老爷子曹鼎轩的书房,脚步有些虚浮。檀香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老爷子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以及那句不置可否的“先看看震东的数据报告”,像两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头。大房的野心,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而老爷子暧昧的态度,更像是在天平上为大房悄悄加了一颗砝码。
他独自踱步到庭院的老槐树下,粗糙的树皮硌着手心。这棵树,是当年分家时老爷子亲手种下的,寓意“树大分枝,根脉相连”。如今,枝叶依旧繁茂,但根下的暗流,却汹涌得快要破土而出。
曹正雄的思绪飘得很远。他想起那个豪爽的东北汉子,老杨——杨小曼的父亲。那时两人都是热血青年,一个眼神就能为对方两肋插刀。老杨家境比他殷实,但从未在他面前摆过架子。后来,孩子们大了,看着俊朗的曹天明和聪慧的杨小曼情投意合,两个老兄弟一拍即合,亲上加亲。老杨拍着他的肩膀,嗓门洪亮:“老曹,咱哥俩这交情,孩子们的事定了!以后就是一家人,有啥困难,吱声!”
组建公司那会儿,响应大哥曹震东(当时还在位)号召家族下海经商的提议,是杨小曼这个儿媳妇牵头挑起了大梁。他和老杨,一个掏空了家底凑出五万块,一个毫不犹豫拿出七万积蓄,才把小服装厂的架子搭起来。大哥曹震东呢?提供了些订单信息,公司初创艰难,就慷慨地划出了10%的股份给了家族“支持”。他曹正雄当时觉得理所应当,家族嘛,互相帮衬。后来厂子慢慢做大,业务拓展,儿子曹天明也从市建委辞职回来,和杨小曼夫妻同心,筚路蓝缕,才有了如今三房这份涉及服装、建筑、汽配的基业。每一步,都浸透着儿子儿媳的血汗,更承载着老杨那份沉甸甸的情义和信任。
杨小曼走得早,是老杨两口子最大的痛。临终前,她拉着张倪芳的手,把女儿托付给这个善良坚韧的女人。张倪芳嫁进来后,待那孩子视如己出,对老杨夫妇更是孝敬有加,老两口疼这个续弦的儿媳妇,真比疼亲闺女还亲。曹正雄看在眼里,暖在心里,也愈发觉得肩上担子沉重——这份家业,不仅是儿子儿媳的奋斗成果,更是老杨那份过命交情和临终托付的延续!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大房借着金融风暴的由头,巧取豪夺,把这一切都“整合”了去?凉了老杨的心,毁了儿子儿媳的心血,他曹正雄九泉之下也无颜去见小曼和老兄弟!
可是……老爷子还在。大房势大,掌控着第一集团和省里的资源。金融风暴也确如悬顶之剑。在会上直接撕破脸?他曹正雄不是莽夫。他得等,等天明和倪芳回来,一家人关起门来好好商量对策。底线是什么?底线就是三房产业的所有权不能丢!老杨那份情,不能负!至于大房要“整合”,要“合作”?可以谈,但必须公平!必须让天明和倪芳点头!老爷子再封建,再看重长子长孙,对小曼留下的那个大孙女也是真心疼爱的,或许……这也是个可以利用的点?曹正雄心中百转千回,忧虑重重,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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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曹氏宗祠。
这里平日是供奉祖先、商议族中大事的肃穆之地,今日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紧张。巨大的红木长桌两侧坐满了人,几乎囊括了曹氏家族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祖辈硕果仅存的几位叔公(包括被大房搬动的五叔公),父辈的四兄妹及其配偶,孙子辈的曹天明一辈(除远在京都的曹天明夫妇),以及几位手握家族企业小股权的妯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偶尔响起的轻微咳嗽和茶盏碰撞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具,好奇、忧虑、算计、观望,种种情绪在低垂的眼帘或刻意保持平静的面容下暗流涌动。
大房长子,现任省经贸委主任、第一集团实际掌控者曹震东,身着笔挺的深色西装,站在祠堂中央悬挂的巨大液晶屏幕前,宛如一位即将发布重要国策的官员。他身后屏幕上,不再是简单的曲线图,而是制作精良的PPT,清晰地展示着“亚洲金融风暴对曹氏产业冲击分析”及“第一集团与第三集团资源整合可行性报告”。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各位长辈,各位兄弟姐妹,侄儿侄女们。今天召集大家齐聚宗祠,实乃家族产业面临前所未有之挑战的非常之时。”他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曹正雄脸上刻意停留了一瞬。
“亚洲金融风暴席卷,已非远虑,而是近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第一集团,定位高端,根基深厚,然此风暴之下,高端地产销售腰斩,高端服装需求锐减,五星酒店入住率不足四成!”配合着他的话,屏幕上闪过一组组触目惊心的红色下滑箭头和惨淡数据图表,引得在场不少人倒吸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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