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的风从来都带着前朝的尘。当猪悟能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出现在天理院门前,举着状纸痛斥广寒宫嫦娥负心时,九重天上的桂花香正被一场无形的风搅得凌乱。
嫦娥指尖的玉梳滑落,在梳妆台上磕出一声清响,镜中倒影晃了晃,映出她眼底深藏的涩意——这出由吕不韦策划的闹剧,醉翁之意本不在酒,可偏偏有人要拿她做筏,搅动那池早已沉淀千年的秋水。
她与王勃的过往,是广寒宫最深的秘密,也是天河边最淡的月影。数日前他还是天河水军意气风发的主将,她是月宫寒寂的仙子,彼此的命运在天河的波光里缠绕。他曾在月下为她吹奏羌笛,笛声里有银河倾泻的温柔;她曾以广寒宫的桂花为引,为他酿一坛醉倒星辰的酒。那时他说:"待我平定水患,便向天帝请旨,于天河边筑一座桂殿,许你不再孤守月宫。"
可天河喜鹊大桥崩塌事件,王勃被人陷害栽赃,最终被调往天理院任职,从此天河两岸,便只剩她一人对月空叹。她只能将心事藏在桂树年轮里,只在偶尔听说他在天理院断案如神时,才会对着天河方向,将那声未出口的"安好",融在月光里。
猪悟能的状告像一块投入静水的巨石,不仅搅乱了广寒宫的清宁,更让她无法忘记的名字——王勃如今是天理院的主审官之一,这桩案子,若真的立案,他该如何自处?
怀揣着七分探案、三分寻人的心思,嫦娥在玉兔的陪伴下踏上天理院的石阶。琉璃瓦在日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听说王勃调任后,这里的格局有了些变化,藏卷阁挪到了大堂西侧,而他办公的静思堂,就在藏卷阁隔壁。
天理院今日无案开庭,大堂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嫦娥遣退了通传的衙役,说想先看看这断是非曲直的地方。玉石铺就的地面冰凉,她一步步走着,目光掠过肃然的"明镜高悬"匾额,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勾勒着王勃身着官服的模样——他定是腰板挺直,眉目间带着惯有的清正,只是不知,那双眼眸里,是否还存着天河畔的温柔。
走到西侧侧门时,谈笑声隔着厚重的木门传出来,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强装的平静。那声音,是她在无数个不眠夜里反复描摹的熟悉——是王勃,他的声音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沉敛,却依旧带着让她心悸的磁性。
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指尖触到门上"藏卷阁"三个鎏金大字,触手微烫。这里是存放卷宗的禁地,闲人免入,可那谈笑声里,除了王勃,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带着几分熟稔的娇憨:"王大人何必推三阻四,猪悟能这案子虽荒诞,却关乎仙格声誉,依我看,正该立案深究。"
王勃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敖曌,你又不是不知,这案子背后牵扯甚广,一旦立案,怕是要惹来一身麻烦。"
敖曌?嫦娥的心猛地一沉。同为天庭学院第三期学员,兼学院诗词教习,彼此尽管见面不多,她也是偷袭广寒宫的一员。她是南海龙王的小女儿,曾和王勃有一段恋情,因擅长断案被借调到天理院协助办案。传闻中她聪慧果敢,与王勃是办案上的好搭档。可此刻,听着那女子语气里毫不掩饰的亲近,嫦娥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带着疼。
"我看你不是怕麻烦,是怕见到某人吧?"敖曌的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昨天在天河边,是谁对着月桂树唉声叹气,说辜负了广寒仙子的一片冰心?如今人家告到眼皮子底下,你倒想躲了?"
王勃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愠怒:"休要再提往事!此案若立,我自会申请回避。"
"回避?"敖曌轻笑出声,"说得轻巧,包大人定下的'有案必立'原则,岂容你说避就避?再说了......"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几分戏谑,"就算你避了,难道我就不能审?只是有些旧账啊,怕是不趁此机会算清,日后更难开口了。"
"你这丫头,又拿我寻开心!"王勃的语气似是无奈,却又藏着一丝纵容,"今日叫你来同阅卷宗,是让你帮着分析案情,不是让你翻旧账的。"
"好好好,分析案情就分析案情。"敖曌的声音近了些,似乎凑到了王勃身边,"你看这猪悟能的状词,字里行间全是欲盖弥彰,分明是受人指使......"
后面的话,嫦娥已经听不清了。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藏卷阁里的谈笑声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上。原来他不是忘了,他只是不愿再提;原来他身边,早已多了能与他笑谈往事、并肩办案的人。当年天河边的许诺,广寒宫月下的笛声,都成了此刻最锋利的讽刺。
她想数日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夜,他在天河边为她摘下最亮的那颗星,说要嵌在她的发间;想起他调任天理院前,曾偷偷来广寒宫看她,隔着桂树,他说:"嫦娥,等我安定下来,定会......"可那"定会"之后的话,终究被天规和岁月淹没,再无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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