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强笑了笑,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轮渡方向。暮色里,琴岛的轮廓像浸在墨水里的剪影,对岸隐约传来施工的叮当声——乙亥年的鹭岛正忙着填海造地,新旧交织的声响里,他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除夕的鞭炮声从午后就没断过。租住的顶楼加盖房里,二姐明珍正用煤炉炖着排骨藕汤,小星趴在窗边数远处的烟花,忽然尖叫起来:“快看!是金门那边的!”三人挤到狭小的窗台前,只见东南方向的夜空炸开金菊般的焰火,一朵谢了又一朵,把海面照得如同铺了碎金。郑允执忽然低声说:“我老家今夜也会放烟花,还会吃腊肉香肠......”
梦笙转头看他,烟火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层薄雾。“想家了?”她轻声问。他慌忙摇头,往她手里塞了块徐福记酥糖:“尝尝,在家时我妈总买,说酥酥脆脆很好吃。”
大年初一去南普陀寺,是鹭岛人雷打不动的规矩。清晨五点,寺外的石板路就挤满了人,自行车铃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乙亥年的南普陀还没扩建,山门上的琉璃瓦在晨光里泛着幽蓝,门口卖香烛的老太太裹着军大衣,手里举着“平安香三元一束”的纸牌。郑允执抢着买了四束香,分给梦笙姐妹和小星,自己却在大雄宝殿前的香炉前站了许久,迟迟没点燃。
“许了什么愿?”梦笙凑过去问。他把香插进香炉,火星在缭绕的烟雾里明明灭灭:“希望……大家都顺顺当当的。”香炉旁的功德箱是红漆铁皮的,投币口塞着不少一毛两毛的纸币,几个穿海青的僧人正用长柄钳子整理香灰,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祈福朝会要持续到正月十五,寺里的素菜馆从初一就排起长队。梦笙跟着人流去领免费的平安粥,粗瓷碗里飘着莲子和桂圆,热粥滑进喉咙时,她忽然想起母亲以前总说“佛门的粥养人”。明珍拉着她去看藏经阁前的茶花,重瓣的红茶花缀满枝头,花瓣上还挂着晨露,像打翻了胭脂盒。“听说这花有上百年了,”明珍啧啧称奇,“比咱们老家院子里的花好看多了。”
植物园的花展是另一番热闹。乙亥年的万石植物园还没通观光车,游客们沿着石阶往上爬,半山腰的棕榈树底下,小贩们支着塑料布卖椰子汁,三块钱一个,用吸管戳着喝。温室大棚里挤满了人,朱红的贴梗海棠开得正艳,粉色的牡丹吊兰垂成绿帘,最惹眼的是几株罕见的墨兰,紫黑色的花瓣上仿佛蒙着层釉光,花牌上写着“达摩兰,引自台湾”。
梦笙在一株并蒂莲前停住脚,清水缸里的莲叶上滚动着水珠,两朵粉白的花并排绽放,花蕊里竟真的飘着若有若无的金丝——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只剩普通的莲蕊。郑允执在身后拍她肩膀:“发什么呆?小星要去喂鸽子了。”她回头,看见他手里捏着包鸽食,阳光穿过他的指缝落在地上,碎成一片金斑。
花展的尽头有片樱花林,乙亥年的鹭岛难得引进了几株东京樱,粉白的花瓣被风吹得漫天飞。小星追着花瓣跑,明珍笑着去拉她,郑允执站在樱花树下看她们,嘴角噙着笑,眼底却像蒙了层纱。梦笙忽然想起他行李箱里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绣着极小的“樟”字——那是樟树城事业单位的制服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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