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袤无垠的大西北,风总是带着一股野性和粗犷。它像一个不羁的孩子,从戈壁滩上疾驰而来,裹挟着沙砾,如同一群脱缰的野马,奔腾呼啸着。这股劲风毫不留情地撞击在家属院的土坯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是风在诉说着它的不满和愤怒。
然而,就在魏梦笙三岁那年的秋天,风却似乎变得温柔了起来。它不再是那个狂野的孩子,而是一个慈祥的母亲,轻轻地抚摸着这片土地。风中弥漫着一股甜香,那是沙枣成熟的味道。沙枣树上挂满了金黄色的果实,宛如一串串璀璨的明珠,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与此同时,棉花地里的白絮也随风飘荡,如同雪花一般轻盈。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与沙枣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将空气染成了一片温暖而柔软的氛围。这种独特的气息,让人感到无比的舒适和惬意,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梦笙坐在院子中央那棵桃树下,手里攥着那个皱巴巴的蓝布兔子。兔子的耳朵已经被她啃得毛茸茸的,露出了里头发黄的棉花。像极了隔壁阿婆家那只老绵羊的卷毛。大哥魏明亮背着书包从外面跑进来,黄挎包上的红色五角星晃得她眼睛疼,“小不点,去把我书桌上那本俄语书拿来,我教你学俄语!”
魏梦笙颠颠地跑起来,蓝布兔子的耳朵在她身后一甩一甩的。从南边到北边,三间房子被一个个邻居间的隔墙连起来,像条卧着的土黄色长龙,父亲魏建国亲手糊的报纸在墙上起了卷,被穿堂风吹的哗啦啦的响。墙上贴着大哥的三好学生奖状,边角已经被冬天的炭火烤的卷起了边,旁边还贴着那张泛黄的《预防鼠疫须知》,上面的旱獭画的圆滚滚的,倒像只憨态可掬的胖老鼠。
大姐二姐在台灯下写作业,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里,总夹杂着几句拗口俄语。魏梦笙趴在桌边,看着二姐的舌头在嘴里打着转,像在嚼什么嚼不烂的东西。“这是——你好,”二姐指给大姐看,然后回头用铅笔的橡皮头戳了戳她的脸蛋说:“兹得拉斯特维尤!”
魏梦笙张了张嘴,只发出“吱吱”的声响逗得姐姐们都笑了。她突然指着窗外,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星星:“姐姐,姐姐,你们看,蘑菇爷爷在招手呢。”
二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有深秋的夜空,和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又胡说,”二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再骗人就像匹诺曹一样,鼻子要变得长长的哦!”
魏梦笙撅起嘴,不再说话。她知道家里其他人都看不见。那个穿着白褂子、戴着圆形眼镜的老爷爷,总在黄昏时分坐在院子里的老桃树上,有时候会摘下来他头顶白色蘑菇帽子朝她笑。老爷爷身上总有股蘑菇的味道,比母亲林秀兰身上的消毒水味道好闻,只是那味道又带着点桃子的甜味,每次还没等梦笙好好闻呢,就被一阵风刮走了。
晚饭的香味把整个院子都添满了,母亲端上来一大盆炖羊骨头,油花在盘子底的汤汁面上滚成金色圈,撒在骨头面上的皮牙子的味道混着羊骨头的热气一起飘了出来,闻着让人口水止不住的流。父亲今天难得的早早回来了,不然我们也没有这口福,父亲埋头啃着骨头,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进经常用来扎梦笙的胡茬里。“明早又要上山,”他含糊不清地说:“秋天了,牧民该转场了。旱獭闹腾的厉害,得去山里蹲点。”
母亲往他碗里夹了块肋条上的肉:“山上冷,把那件我弟送你的他新发的军大衣带上吧。”她的白大褂搭在椅子背上,袖口还沾着点碘酒的棕褐色。母亲总说,白大褂是天上的云彩变的,穿上她就能从阎王门口抢回来很多人。
魏梦笙捧着自己的小碗,里面盛着碎碎的羊肉。她偷偷看着父亲,他手背上有道浅浅的疤痕,是去年抓旱獭时被划伤的。防疫站的叔叔们都说,旱獭是山里的“瘟神”,身上带着能让人发烧抽筋的病菌,可父亲总说:“万物皆有灵,它们也是一条命,咱们是来防病的。”
夜里,刚睡下不久的梦笙被尿憋醒了。窗外的月光把院子照得发白,她看见母亲还在台灯下看书,黄色的灯罩上落着一只飞蛾,翅膀被灯光映得透亮。母亲的大辫子用红头绳扎着,一条在前,一条在后背上搭着,手里厚厚的《护理操作手册》,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她小时候只在私塾里念过三年书,那些弯弯曲曲的拉丁文字,都是父亲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教她认的。
“妈,我要尿尿。”魏梦笙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又说:“蘑菇爷爷说,太太要走了。”
母亲放下书,走过去抱起她放在床边的痰盂上:“别瞎说,太太不是上个月还带红枣来看过你吗?”她的手很暖,带着上海香皂的清香味,轻轻拍着梦笙的背,“好没,完了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呢。
魏梦笙被抱回床上塞进被子里,她把脸埋在小枕头里,蘑菇爷爷的话像根小针,扎得她心口疼。刚才她又看见老爷爷了,他站在窗台上,白褂子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张开翅膀的大鸟。他说,穿蓝衣裳的婆婆来接太太了,要沿着戈壁滩上的月光走,走到天边的红月亮里去。
第二天晚饭刚过,院子里的树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大哥在屋里高声背着俄语单词,“Дру3ЬЯ(朋友)”这个词总是念不标准,舌头在嘴里打了好几转,惹得姐姐们一阵鄙夷的笑声。魏梦笙坐在她的小椅子上,蓝布兔子被她搂在怀里,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听到哭声的哥哥探出头,“小不点咋哭了?”放下书的他走过来,用手在她鼻梁上刮了刮,“是不是又想吃大白兔了?哥明天给你从妈的柜子里偷拿两块。”
魏梦笙摇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抽泣着:“太太...太太躺在盒子里了。”
正说着,院子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跟着门口传来“哐当”一声,父亲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灰色裤子上沾着尘土,平时不离手的公文包都不见了。“老林,快!”他的声音发颤,“外奶,外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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