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曦这边前脚才刚到将军府，正在暖阁中解下斗篷想同柳琳琅说会子话，便听到外头有婆子来禀，道：“夫人，二小姐，舅老爷来了。”
“大哥来了？”柳琳琅正在剪窗花，闻言放下手里的活计，惊喜之余心里满是诧异。
柳怀仁许久未来将军府了，上回沈明曦和沈明珠六岁的生日他都没来，只让许音送了礼物。
原以为兄妹竟已生分至此，没成想今儿竟然来了。
她起身理了理衣裳，对沈明曦道：“走，明曦，咱们去瞧瞧你舅舅。”
沈明曦已经猜出来柳怀仁的来意，看着柳琳琅那副高兴的模样欲言又止。
琳琅没注意到女儿细微的异样，她步履轻快地走到外间的门槛处，暖阁的门帘已被下人打起。
这几日断断续续地下着雪，方才沈明曦来的时候天还只是阴沉，这会儿外头又开始飘起鹅毛大雪来。
门口的风雪卷着寒意，裹挟着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柳怀仁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棉袍，肩头、发髻上还沾着几片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脸色是赶路后的微红，更深处的底色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狼狈。
他身边的许音惴惴不安，带着些小心思，悄悄打量着柳琳琅，想从她的神色里看出来点什么。
只可惜沈明曦还没来得及告诉柳琳琅这事儿呢，她能看出个什么来？
“大哥、大嫂，今儿你们怎么得空来了？”幼时相互依靠，柳琳琅同兄长的感情确实不错，见了他，眼底的笑意明显到几乎要溢出来，即便同行的还有她不喜的许音，也完全不在意了。
瞧着她这副模样，柳怀仁心里更是羞愧和内疚。
因着老夫人日日在他面前念叨将军府如何如何，让他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明知妻女和妹妹一家子不对付，他却并未制止她们的行径，才有今日这般，酿成大祸。
“……琳琅。”柳怀仁的声音有些干哑，他侧身避开门口吹进的冷风，似乎想先把自己在外面沾染的寒气抖落干净。随行的将军府下人早已手脚麻利地接过他脱下的外氅。
他站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大哥？””柳琳琅笑着道：“有什么事儿一会儿再说罢，外头冷，你同大嫂先进来暖暖身子。”
说罢，分别拉着二人坐下，关切道：“这般冷的天，怎地突然过来了？也不提前递个话。雪莹，快上两杯热茶来。”
茶上了，柳怀仁却并没有端起来，只是瞧着面前的母女两个，愧疚之余，对许音干出来的这下作事更加愤怒。
柳琳琅同许音关系不好，尚且能因为自己这个哥哥对她客气相待，而许音呢？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做着可能会要沈明曦性命的恶毒事。
可偏偏这事儿涉及到他的女儿，还是嫡女，他不能不管。
柳怀仁的声音有些发涩，一字一句像是挤出来的一般，吐词都有些艰难：“琳琅…今日我同你大嫂来…是登门请罪的。”
他的目光掠过妹妹不解而温和的脸，最终落在了旁边安静的沈明曦身上，眼中的愧疚几乎要满溢出来。
“请罪？请什么最？”柳琳琅面上笑意一滞，嘴角的弧度僵在了那里。
柳怀仁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大嫂……她一时糊涂，鬼迷心窍，竟……竟指使丫鬟冬枝收买无赖，去惜颜阁诬告铺子里的东西害人烂脸，要、要讹诈银两……”
他是长辈，如今却要带着妻子在晚辈面前道歉。
这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耻辱？
“什么？！”柳琳琅猛地站起身，身前的水杯被她带倒，茶水溢了出来，被底下的布吸收，留下一滩深色痕迹。
此时的柳琳琅哪里还有高门贵妇的气度可言，她难以置信地瞪着许音，若不是有着良好的教养，这会儿她就应该冲上去，狠狠扇她两个巴掌。
许音被她盯得浑身一抖，脸色煞白，哪里还有半点从前同她抢料子时的傲慢？
她再也坐不住了，“扑通”一声竟直挺挺跪了下来，眼泪也顺势而下，看着无比凄惶悔恨。
沈明曦没设防，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妹妹！妹妹！”她膝行一步，竟是也不想要脸面了，伸手想去够柳琳琅的裙摆，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我、我真是鬼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我不是人！是我不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眼红惜颜阁的生意，不该看不得两个侄女儿能干……”
“都是我一时糊涂，才动了歪心思，指使人去闹……求你看在……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卿月还小，她不能有个背上坏名声的母亲啊！我发誓，不会有下次了！再也不敢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字字句句像是剜心剖肝的忏悔，额头甚至重重磕在地板上，“咚咚”作响，配上那副梨花带雨、悔恨绝望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柳琳琅胸口剧烈起伏，怒火烧得她指尖冰凉。
一家人？害她女儿差点名声扫地、铺子出事时，怎么不念着一家人？
知晓明曦身子不好，不能受刺激，生出这肮脏心思时，怎么不念她们是一家人！
看着许音在地上哀哀恳求，视线扫过面色同样难看、隐含痛楚却抿唇不语的兄长，最终，柳琳琅目光沉沉，落在了沈明曦身上。
小姑娘安静地坐着，小脸在炭火映衬下有些苍白，正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舅母，清澈的眼眸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
“就因为这眼红？”柳琳琅的声音冷得像冰，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直接将人赶出去，“就不惜设局毁我女儿名声，败坏她们辛苦经营的铺子？你安的什么心肠？她们才多大？你就下得去这狠手！”
许音浑身一颤，连忙摇头，泪珠甩飞：“没有没有！是我错！我嫉妒疯了！我也没想闹那么大……我只想让铺子歇两天就罢了！真的没想毁谁！妹妹，求你信我！饶了我吧！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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