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中除了断手,还有一截五寸长的乌发,用红绳系好了,泡在罐子盛的河水里,代表结发之礼,头发的主人自此便被献给了河神。
“可是那个刘婵儿,她……她太野蛮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野的女人,明明头发都剪了,还不肯老实拜堂,他们绑了她的手脚,她就咬人,谁碰她就咬谁,最后只能把她的嘴也塞上,才好歹弄了过来……瘦巴巴的一个丫头片子,谁晓得她哪来那么大劲。”
二夫人知道事情已经全部败露,干脆不挣扎了,瘫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后,扶着案台站起来,一边把凌乱的衣服扯平整,一边哑着嗓子跟二人和盘托出。
“结果拜堂只拜到一半,她爹刘瘸子又闯了进来,举着根拐棍到处乱打,把灯笼啊、蜡烛啊全都打翻了,帘子也给点着了,看,窟窿眼都还在。河神庙里起火,这是大不敬啊,万一河神大人不高兴,我们不是都白祭拜了吗?只好说先等等,等到下一个良辰吉日再办,谁知道那父女俩胆子那么大,竟然敢跑。”
宋渡雪冷笑一声:“你们要杀她,不跑难道等着被你们杀吗?”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人跑,”二夫人拔高嗓门,又强调了一遍,“从来都没有。河神不高兴了,发大水冲过来,好几年攒的家当全保不住,人也跑不掉,你们见过洪水没有?轰隆隆,轰隆隆的,来一回就要死几十个人,别管是老的小的,会不会水,一个都跑不掉。”
“她乖乖去做河神的媳妇,那是保佑全村人的善事,她家里人村里都会给她照顾好,我们还年年给所有的河神媳妇烧纸呢,从来就没人跑过。庚帖嫁妆都准备好了,她跑了,叫河神不高兴,村子里剩下的人怎么办?那不是害我们吗?”
宋渡雪越听火气越大,讥诮道:“嗬,这么说来,你们才是无辜受累,想起来还觉得自己怪可怜呢。”
二夫人撇撇嘴:“这都是传了好几百年的老传统,我们白苇村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们两个外人,当然不懂。”
“哦?既然传统就是对的,二夫人大半夜不睡觉,急匆匆地跑来这儿干什么?”宋渡雪尖刻地问:“按照你们的传统,刘婵儿回来之后该给你们赔礼道歉才对,你若不亏心,又在担惊受怕什么?”
“……”二夫人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抽了口气,颓然地说:“反正她最后也没跑掉。村里去了一大群人追,不晓得怎么就掉进了河里,堂还没拜完,人就淹死了,也说不好这亲事是成了还是没成,加上当时又换回了那个不准祭河神的刺史,村里人怕把事情闹大,没敢声张,就让刘瘸子把她埋了。”
说到这,她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朱英的手:“姑娘,你是神仙是不是?你肯定是神仙,我都看到了,你能不能帮我跟刘婵儿说说,我现在就把她的头发烧了,我把这罐子也砸了,我、我以后每年都给她烧纸,给她烧最好的纸房子、纸车子,或者她还有什么想要的,你告诉我,我都能做,你让她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死啊!当初她被按着拜堂,我可什么都没做,她也不是我杀的,她要索命,你让她去找那些打她的、绑她的人去,别来找我行不行?”
朱英看着她:“你什么都没做,所以就不关你的事了吗?”
“我——”
“这么多年,你们祭了这么多次河神,真的有用吗?”朱英眸光微闪,继续追问:“河里真的有河神吗?祭拜河神真的需要淹死活人的吗?有人问过吗,有人想过办法吗?”
二夫人的表情逐渐扭曲,猛地一咬牙,甩开她的手尖声道:“河里当然有河神,当然要祭河神,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如果不是河神动怒,为什么会发洪水?为什么偏要冲垮我们的屋子?”
“但我听说郭刺史来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洪水了。”
“这才几年?”二夫人怒气冲冲道,“洪水隔个七八年再来,也不是没有过。顶头那些大官三天两头的换,谁敢靠他们?反正大水来了,最先淹死的也不是他们家里的人!”
朱英总算听懂了,转头扫了眼黑暗中沉默的一排排陶罐,一时无话可说。
原来拿这么多人命去换的甚至都不是平安,只是心安。
偏偏在此时,断手再次剧烈地挣扎起来,庙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河风灌进庙内,把提灯吹得摇摇晃晃,火光明灭,映出门外呆立着的瘦小人影。
二夫人脸色骤然惨白如纸,“扑通”一声瘫坐在地,厉声惨叫起来:“刘、刘婵儿!!”
刘婵儿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但这回不再是一片空白,那双溜圆的乌眼仁微微闪动,似乎有什么正在苏醒。
她往前走了一步,不慎被庙门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却没像以往一样干脆用爬的,而是费了老大的劲站起来,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地走进了破旧的河神庙。
村正家的三人满心以为她是来索命的,鬼哭狼嚎地抱作了一团,门外又闪进来一道人影,朱英侧过脸问:“你带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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