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社长站在宾馆大厅门前与李丽她们一一握手告别。张燕发动汽车，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深冬的夜降临得极早，小县城也早早合拢了它困倦的眼睑。寒气仿佛也凝成了实体，在寂寥的街道上四处弥漫，行人寥寥无几，只余下两排昏黄的路灯，坚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灯晕在积雪上洇染出朦胧的光圈，仿佛被寒冷冻僵了的光，只能无力地匍匐在雪堆里，融化不开冰寒，反而更衬得街面空旷萧然。
沿街的铺子大半已落了锁，唯有几处窗口还亮着些微光。霓虹灯牌倒是兀自闪烁，竭力在寒夜里抖擞精神，寿衣店的幽绿与隔壁面馆的猩红在雪地上争锋，割据地盘，又彼此交融，幻化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光晕。那面馆的玻璃上，水汽蒸腾，模糊了里面的人影晃动，只透出暖黄的光和食物的氤氲热气，如一团凝固的暖云，固执地悬在冰冷世界的窗上。
街角处，烤红薯的老汉蜷缩在铁皮桶边，桶里炭火挣扎着透出暗红的光，像一颗在铁腹中搏动的心脏。偶尔有人缩着脖子匆匆经过，裹紧衣领的窸窣声和踩雪的“咯吱”声倏忽响起，又倏忽被寂静吸走，竟如露水般转瞬即逝。老汉裹着厚重棉袄，呵出的白气在昏黄灯下升腾、散开，又无声消融于夜空。他桶里溢出的甜香，却顽抗着寒气，固执地黏附在冰冷的空气里。
这时，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骤然撕裂了沉寂，是五金店的卷帘门被用力拉下，如同给白日生意画上了一个粗粝的句号。这声响惊得不远处屋檐垂挂的冰凌微微震颤，抖落了细微的冰晶。冰晶在昏昧光线里坠落，转瞬便化入尘泥，唯有那哐当的余音，裹挟着清冷的寒气，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不息，片刻之后，又重归于无声的冷清。
小城愈发沉静了，人们纷纷躲回各自小小的、亮着灯的格子中。天幕漆黑如墨，唯有一粒孤星钉在极高远的苍穹深处，冷眼俯视着尘世。突然，一道微光无声地划过天际——是颗流星。它从容燃烧，悠然穿越人间灯火的微芒与地面积雪的反光，划开一道转瞬即逝的明亮轨迹，便消隐于宇宙的渊深之中。
街道上，只剩那卖红薯的老汉和他的铁皮桶依旧固守原地。桶内一点残存的暗红炭火，如一只不肯闭上的疲惫眼睛，幽幽映着老汉沉默的身影。他静默于寒冷深处，仿佛站成了冬天故事末尾那个固执的标点，在寒夜无声的宣纸上，独自守候着，等待那永远不可预知的下一行文字。
寒夜终将过去，而人间的光，无论微弱还是明亮，总在寒冷里坚持着、摇曳着，如同那桶中一点残存的炭火，守候着属于自己的黎明。
不一会儿，车子就出了县城，一路向南，直奔省城方向。
李丽这次回来是看看老爸的，可连面也没有见到，心里一时不是滋味，想着想着便拨通了小哥李明的电话。问他在哪里呢？李明说和一帮朋友喝酒呢。李丽听着里面很吵，就跟小哥说，你出包厢说话。李明走到走廊上，李丽说，爸爸现在哪里？你知道吗？如果你知道，你吃饭后去把爸爸接回家，药要按时吃。李明说，老妹啊，我是没有办法让他回家的，他也很少来饭店，天天就在徐霞阿姨家打牌，喝酒，抽烟。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模式，那个棋牌室我以前去过一次，里面乱七八糟，几个打牌的老头个个抽烟，而爸爸肺又不好，在那样的环境里，搞不长的。李明说，妹妹你有时间给徐霞阿姨去个电话，让她劝劝老爸。李丽说，我知道了。你也早点回家，每天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她既孤单，又寂寞。李明说，我马上就回家陪陪妈妈。李丽说，小哥你这样做，我在外面也安心些，家里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给我电话。李明说，我知道了。李丽说，爸爸如实在不听劝，你就去找姑姑和姑父劝劝老爸。李明说，接爸爸出院时，姑姑、姑父都在场，也都给老爸说了，要改变生活习惯，戒烟限酒，可哪知道一到家，他就待不住了，说一个人在家感到无聊，想出去混混心事，结果就这样了。老爸他也不理解妈妈和我，妈妈每天都要在饭店待上一天，到很晚才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我还要上班，哪里有时间陪他呢。
李丽说，这些我都知道了。另外，不知道你和朱梅相处的怎么样了，李明说就那样呗。李丽说，春节过后，你们把婚结了吧。李明说，等你春节放假回来，再说吧！李明说，战友们喊我了，马上饭局结束我就回家，我先挂了。李丽放好手机，叹了口气。倩倩问李丽姐姐怎么啦？李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哦，在外人看来，我们家庭很幸福，饭店生意很好，每年收入相当可观，我也事业有成，还不到三十岁，已经坐到了正厅级位置，这是很多仕途中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倩倩说，事实就是这样啊，可您为什么还要叹气呢。李丽说，我家的事情，一言难尽，有时间我再跟你聊聊。张燕说，李姐姐，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李丽说，将来少不了麻烦你和倩倩。倩倩和张燕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您就是我们的亲姐姐，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愿意为您去做。李丽说，我先谢谢两个妹妹了。姐妹三正说着话呢，张燕说，进城了。倩倩趴在车窗上，注视着这美好的城市，想到自己毕业后，如果能够留在这座城市上班、生活，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冬日的省城夜晚，像是被一层清冽的寒气裹住，却又在灯火里透出几分暖融融的生气。路灯早早亮起来，橘黄色的光晕在结了薄霜的枝桠间散开，把光秃秃的树梢勾勒成毛茸茸的剪影。主干道上，车流汇成两条流动的光河，红色的尾灯与白色的车头灯交织，在冷空气中拉出淡淡的雾霭。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霓虹，有的屏幕正滚动播放着广告，有的则亮着零星的窗灯，像巨人眨着疲倦的眼睛。街角的咖啡店透出暖黄的光，玻璃上凝着一层薄汽，隐约能看见里面攒动的人影和升腾的热气。偶尔有裹紧大衣的行人匆匆走过，呼出的白气刚冒出来就被风卷走，留下一串踩在薄冰上的清脆声响。远处的高架桥像一条发光的绸带，把城市的夜空照的更加明亮起来，可这满城的灯火挤在一起，倒把冬夜的寒意驱散了不少，让人觉得这城市的夜晚，既清冽又热闹，像一杯加了冰的热可可，凉丝丝的，却暖到了心里。张燕此时问，李丽姐姐，怎么走，李丽说，时间不早了，先送倩倩吧，张燕你晚上就到我家休息，明天上午再回家吧，等会你给爸妈去个电话，报个平安。张燕说，我随姐姐您回老家，爸妈是知道的，跟着您她们是放心的。不一会儿，就到倩倩舅舅家了。倩倩下车后，跟李丽和张燕打了声招呼说，星期一见。李丽看到倩倩进小区就说，我们走吧，直行到路口左拐，张燕在李丽的指挥下，又拐了两个弯就到李丽家小区门口了，保安启动道闸，张燕将车子开进了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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