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淑紧趋数步至跟前,先福了一福,方从贴身小袄内摸出一方折叠齐整的素笺,双手奉上,压着嗓子,眼角眉梢却掩不住一丝喜气:“主儿万福!来信了,诸事俱已停当!”
“那起子稽查风宪官,见了预备下的‘土贡’,目瞠手软,再无半分推搪。如今啊,他与咱们便似那江心渡船——风浪来时,桨舵同操,生死同命,再难拆解了!”
金玉妍指尖捻着信纸,一行行细览,唇角渐莞。贞淑觑着她神色,复低声道:“更有稳妥的一桩:家主虑事周详,已悄然将几注体己浮财,挪至外头稳妥所在,神鬼不觉。纵使日后偶有微澜、查问起来,也不过虚应故事,横竖伤不及根本。便是天倾,我们足下亦有退步之地!”
“如此便好。只要家里头稳如磐石,咱们的福泽,自有后头的长远日子等着。”金玉妍随手将素笺凑近烛火,焰舌一卷,顷刻化作几点灰蝶,飘落青玉镇纸畔。
她眼波虚虚落在跳动的烛芯上,声若游丝,恍如自语:“其实,什么金科玉律,祖宗体统,说到底,都敌不过‘活得长久’四字。”忽而抬手,将炕几上一枚冷透的佛豆拨入乌银唾盒,“嗒”的一声轻响。“你且瞧着,眼前这些人,那些个金尊玉贵的小主子们……一个个,一盏盏,总有灯枯油尽之时。”
“纵使我身负李朝血脉,此生难登中宫凤座……又如何?来日方长。待我儿长成,龙章凤姿,克承大统,何愁无加尊号、奉养慈宫之日?”
“便是如今慈宁宫里那位……当年,亦非正位中宫。可见这紫禁城的风水,终究轮转。”
旬日间,不知哪阵风拂柳梢、透入紫禁深墙,六宫上下竟似心照不宣,皆认定了苏绿筠乃未来继后。钟粹宫门槛几被踏穿,各色奇珍异宝、时新缎匹、海外方物,流水般送入。便是素日眼高于顶的内监、宫女,见钟粹宫人,亦堆起十二分笑靥,背地嚼舌时,更添笃定:“纯妃娘娘福泽深厚,膝下阿哥皆龙驹凤雏,又得圣心眷顾,这母仪天下的位分,岂非‘水到渠成’、‘命数使然’?”
起初,苏绿筠闻此言语,直如芒刺在背,惶惶不可终日。每有贺仪至,必惴惴命人原璧奉还,或深锁库中,碰亦不敢碰。夤夜辗转,绞着帕子暗忖:这天大福缘,怎就凭空落在我这汉女妃嫔头上?莫非小人作祟,欲置我于炉火?
奈何这‘继后’的风声,竟似春絮沾衣,拂之不去。奉承话听多了,便如水磨工夫,点点沁透心肠。
苏绿筠倚窗,望着满院堆积的锦匣珍玩,心思渐活:富察·琅嬅……那压顶数十载、煊赫如金凤的孝贤皇后,终化青烟一缕,再难管人间事。
至于当年,牵涉端慧皇太子那桩旧事…死无对证,谁会复翻此陈年旧账?思及此,心头积年的阴霾惊惧,竟似被这泼天富贵冲淡了去。
苏绿筠只觉心上巨石落地,通体舒泰,形容气色亦焕然一新。晨起揽镜,但见镜中人云鬟雾鬓,眉宇间那点谨小慎微的愁态竟已消散,眼角细纹亦似被喜气熨平少许,双颊透出久违的红润。
可心伺候梳妆,不免凑趣:“娘娘这几日容光焕发,真真‘人面桃花’,倒似回转了十数春秋!”
苏绿筠闻言,拈起一枚赤金点翠凤簪,对菱花镜细细簪入鬓边。望着镜中华服盛装、眉目舒展的影,唇角终忍不住,缓缓漾开一抹春风得意的浅笑。
金府上下自谓打点停当,不意风波非但未平,反似野火燎原,愈炽愈烈。那奉旨稽查的钦差并其僚属,面上虽挂着温煦笑影,口中吐出的却是滴水不漏的官腔:
“金公,职分所在,万望体谅。” 钦差端坐堂上,慢呷清茶,眼皮微抬,目光却利如霜刃,“圣意煌煌,务求此案‘水落石出’,不令一人蒙冤,亦不容一人漏网。下官等唯‘秉公’二字是遵。”
“劳烦管事取甲字库丙辰年腊月十七那批南海珊瑚的入库签押簿来。”
“据承运司档册,彼时货船因风浪阻滞,腊月二十方抵通州。然贵府签押,竟赫然书‘腊月十八巳时三刻’?此珊瑚莫非肋生双翼,能越关河?还请管事……细细剖明。”
管事额汗涔涔,强笑道:“回大人话,许是……许是下头人笔误,记岔了日子也未可知……”
“哦?笔误?” 随员轻笑,“那烦请管事再将腊月十九、二十两日所有入库签押簿、库卫轮值档、并那几日门禁腰牌核验册,一并取来。本官倒要看看,是偶有‘笔误’,抑或‘笔误’丛生?”
翌日。
“金公请看,” 钦差指尖点着账册,“此五万两支取,注‘采办西山皇木’。凭据上仅押贵府外院管事王三私章并小厮指模。敢问,依贵府成例,如此巨款需几重勘核?王三区区外院管事,权柄几何?那‘皇木’采买文契、承运单验、验收凭据,今在何处?”
钦差抬眼,目光沉沉压向主座,“总不成……王三一人便可只手通支府库五万白银?抑或,此‘皇木’之名,竟是移花接木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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