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之鹰·第二十四章
1927年的夏风带着股黄油味。关东山的玉米长到了齐腰深,虎山脚下突然立起栋洋楼——红砖墙配着尖顶窗,门口挂着块鎏金招牌,写着"远东饭店",下面用小字标着"美侨俱乐部"。每天清晨,总有辆黑色轿车从里面开出来,轮胎碾过青石板路,留下串浅痕,痕印里沾着些发亮的金属屑,被太阳晒得像碎金子。饭店门口总站着两个穿西装的洋人,高鼻梁上架着圆眼镜,见了黄皮肤的就皱眉头,见了穿军装的日本人却点头哈腰,像两头训练有素的哈巴狗。
燕彪蹲在饭店对面的槐树林里,手里攥着片揉皱的菜单,上面印着"牛排" "威士忌"之类的洋文,旁边标着吓人的价钱——一盘菜够农户吃半个月。怀表在怀里焐得发烫,表盖内侧新刻的"洋楼"二字被汗水浸得发亮——这是开业三天来,每天都有日本人进进出出,佐藤更是常客,每次都带着个皮箱,进去时沉甸甸的,出来时就空了。树林外的泥地上,皮鞋印叠着军靴印,最深的地方陷着半片面包渣,是用精面粉做的,关东山只有这家饭店卖。
"爹,步叔叔在后厨发现了这个。"燕双鹰举着个空罐头盒跑过来,盒身上印着星条旗,是美国产的牛肉罐头。少年的肩膀宽得能扛起半袋粮食,新做的蓝布褂子上别着颗子弹壳,是缴获日军的,怀里的怀表链挂着个小银勺,是那个日本婴儿从饭店门口捡的,表盖内侧标注的洋人出入时间,被红笔描成了个钟表,指针总停在午夜十二点。
步鹰从饭店的排水管里钻出来,西装外套上沾着片菜叶,是刚从后厨顺的,他年轻时在上海见过洋人的派头,知道这些人最讲究体面。"里面的洋鬼子不少,"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右边的膝盖还在疼——上个月炸煤窑时被碎石砸的旧伤,"我数了下,有七个高鼻梁黄头发的,说话带着卷舌音,跟传教士的腔调不一样,更横。"他用刺刀挑起块带血的餐巾,上面绣着个字母"M",是美国摩根公司的标志,去年在奉天见过。
燕彪展开怀表时,指腹蹭过表盖内侧的饭店平面图。这栋洋楼原是个俄国人的皮毛行,上个月被个叫约翰的美国人盘下,说是"给各国商人提供便利",却只接待穿西装和军装的,农户想进去讨碗水喝,立刻被门房的洋拳师推出来,摔在台阶上半天爬不起来。二楼的窗户总拉着厚窗帘,夜里能听见打字机的声音,夹杂着日语和英语的争吵,像在分什么要紧的东西。"他们不是来吃饭的,"燕彪用指甲在"二楼会议室"几个字上划了道深痕,"昨天王货郎看见,佐藤从里面出来时,皮箱里装着张地图,上面画着黑风口的煤层,用红笔圈了三个点。"
老兵拄着拐杖挪到槐树林边,望着洋楼的尖顶直咂嘴。"我在海参崴见过美国人,"老人的拐杖头在地上敲出个小坑,"他们跟俄国人不一样,不抢地盘,就盯着矿啊、林子啊这些值钱东西,给日本人当账房先生,算盘打得比谁都精。"他从怀里掏出张从饭店门口捡的传单,上面印着"远东开发计划",画着个美国人搂着日本人的肩膀,脚下踩着关东山的地图,"这是想跟日本人分赃呢,把咱们的地当肥肉,你一块我一块。"
日头爬到头顶时,饭店突然热闹起来。辆插着星条旗的卡车停在门口,卸下来些盖着帆布的箱子,上面印着"精密仪器"的字样,却被抬得晃晃悠悠,像装着沉重的金属。有个箱子没盖严,露出半截带刻度的钢管,是钻探机的钻头,关东山的煤窑里见过类似的,只是这个更精巧。穿西装的洋人指挥着日本人搬箱子,用生硬的中文喊"轻点儿",却用皮鞋踢挡路的农户,把个卖鸡蛋的老太太踹得坐在地上,鸡蛋滚了满地,被汽车碾成了黄浆。
"看他们的手,"步鹰往燕彪耳边凑了凑,声音压得像块石头,"五个手指都戴着金戒指,指节却有老茧,是握钻机磨的,哪是什么商人。"他指着那个叫约翰的美国人,后腰鼓鼓囊囊的,是插手枪的形状,"这些人是美国矿务公司的,来勘探资源的,饭店是幌子,其实在跟日本人谈煤矿生意——你看他们碰杯的样子,眼睛总往地图上瞟,根本没心思喝酒。"
燕双鹰突然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起黑风寨的煤窑,想起那些被埋在巷道里的土匪,现在又来伙洋人想挖关东山的根。那个日本婴儿正在屯子口学数数,王寡妇教他认"1、2、3",却不知道这些数字马上要被用来丈量自家的土地。少年刚要起身,被燕彪一把按住——饭店门口,约翰正往槐树林这边看,手里的雪茄冒着烟,像在打量猎物。
傍晚时分,饭店的灯亮得像白昼。二楼的窗户拉开条缝,能看见里面摆着张长桌,上面铺着关东山的地图,美国人用红笔圈着森林,日本人用蓝笔圈着煤矿,偶尔争执起来,就拍桌子瞪眼睛,很快又笑着碰杯,像两只分赃不均的狼。有个穿和服的女人端着酒进去,是虎山大客栈那场大火后失踪的,现在脸上涂着厚厚的粉,见了约翰就鞠躬,眼里却没一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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