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我在温江寿安镇的一个老农家里,见到了一只用老楠竹编的鱼老娃模型。老农姓周,今年72岁,手上满是常年劳作留下的老茧,指关节粗大,却能灵活地摆弄竹条。“这是我爷爷传给我爹,我爹又传给我的,算下来快一百年了。”周大爷说着,把竹编鱼老娃递到我手里。模型约莫20厘米长,喙部用硬竹片削得尖尖的,还特意留了道细微的弧度,像极了鱼老娃啄鱼时的模样;爪子用细竹丝拧成,三前一后的结构清晰分明,连趾尖的弯钩都编得惟妙惟肖;翅膀部分用薄竹篾分层叠起,轻轻一掰,还能模拟出收翅、展翅的动作。
“以前没电视没手机,娃们就跟着大人学编这个,一来二去就把鱼老娃的样子记熟了。”周大爷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我小时候跟着我爹去江安河捕鱼,他教我怎么给鱼老娃系绳,怎么吹呼哨让它们下水。现在虽然不靠这个吃饭了,但编个模型留着,也算没忘老祖宗的手艺。”他指着模型的翅膀说,“你看这翅膀的层数,我爷爷说,以前鱼凫人画在陶器上的鸟,翅膀也是这样一层叠一层的,是‘守着我们吃饭’的好兆头。”
我把竹编鱼老娃拿在手里,又想起三星堆博物馆里的青铜神鸟——一个是竹篾编就的朴素模型,一个是青铜铸就的神圣礼器,材质天差地别,模样却惊人地相似。这相似里,藏着的是成都平原上从未断过的传承:从鱼凫人把鱼老娃画在陶器上,到三星堆人把它铸进青铜里;从周大爷爷爷编竹模型教孩子认鸟,到如今河边渔民带着鱼老娃吸引游客,这只鸟从未真正离开过这片土地。
更让我意外的是,在温江的一些老村落里,还保留着“祭鸟”的习俗。每年春分,村里的老人会带着孩子去河边,在石头上摆上一碗米、一条干鱼,对着河面的鱼老娃鞠躬。“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说是感谢鱼老娃给我们送吃的。”周大爷说,他小时候跟着奶奶去祭鸟,奶奶总在他耳边念叨:“可不敢忘啊,以前没有鱼老娃,咱们祖宗早就饿肚子了。”那时他不懂,只觉得好玩,直到后来在电视上看到三星堆的青铜神鸟,才忽然明白,奶奶说的“祖宗”,或许就是三千年前的鱼凫人。
去年冬天,我在成都动物园的水禽区,又见到了一群鸬鹚。它们缩着脖子站在岸边的假山上,黑羽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偶尔有一只展翅飞向水面,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像极了小时候在府南河边听惯的“扑棱”声。旁边有个五六岁的小孩,指着鸬鹚问妈妈:“这是什么鸟呀?”妈妈笑着说:“这是鱼老娃,以前爷爷说,它们会帮着渔民捕鱼呢。”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想去摸玻璃,嘴里念叨着:“鱼老娃,鱼老娃……”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三千年了,从鱼凫人的独木舟旁,到三星堆的青铜神树上;从温江老农的竹编模型里,到动物园小孩的好奇提问中,这只鸟的名字,这只鸟的模样,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来。它不是博物馆里冷冰冰的文物,也不是书本上抽象的符号,而是活在方言里、活在手艺里、活在一代代人记忆里的“老熟人”。
七、神鸟与凡鸟:文明传承的另一种模样
有一次,我带着周大爷的竹编鱼老娃,又去了三星堆博物馆。站在青铜神鸟的展柜前,我把竹编模型举起来,和展柜里的青铜神鸟比对——阳光从展厅的窗户照进来,竹编的影子落在玻璃上,刚好和青铜神鸟的轮廓重合。那一刻,仿佛三千年的时光被拉成了一条线,一头是三千年前工匠铸造青铜神鸟时的专注,一头是周大爷编竹模型时的认真;一头是鱼凫人对着鱼老娃祈祷的虔诚,一头是动物园小孩指着鸬鹚提问的好奇。
很多人总觉得,文明的传承是宏大的——是青铜神树的巍峨,是金箔太阳神鸟的璀璨,是考古报告里冰冷的年代数据。可当我一次次在温江的河边、在老农的院子里、在孩子的提问中见到“鱼老娃”的影子时,才忽然明白,文明的传承也可以是细微的:是一句代代相传的方言称呼,是一个手把手教的竹编手艺,是一个老人对孩子说的“可不敢忘”。
就像那只青铜神鸟,它原本只是鱼凫人身边帮着捕鱼的“凡鸟”,因为陪伴迁徙、守护生存,才被铸造成“神鸟”;而如今河边的鱼老娃,虽然不再是祭祀的神灵,却依然用它的姿态,提醒着我们:我们的祖先,曾和这只鸟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捕鱼、迁徙、繁衍,曾把最朴素的感恩与敬畏,刻进了陶器与青铜里。
去年年底,我把周大爷的竹编鱼老娃拍成照片,发给了成都观鸟会的沈尤。他很快回复我:“你看这竹编的细节,和三星堆青铜鸟的相似度超过80%。这不是巧合,是记忆的传承——古蜀人把鱼老娃的样子记在心里,画在陶器上,铸在青铜里,后来的人又把它编在竹篾里,说在方言里,一代传一代,就这么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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