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暮色浸染着西市的说书摊，晚风裹挟着胡饼的香气在人群中穿梭。说书人老郭一拍醒木，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上回说到，那孙大圣蹬倒八卦炉——"
"先生！后来呢？"扎着总角髻的小童突然从条凳上蹦起来，怀里抱着的布偶猴子被挤得歪了脑袋。布偶褪色的红斗篷上还沾着午时偷吃的糖渍。
老郭的折扇悬在半空。他看见孩童眼底跳动的光，与三十年前那个躲在茶肆角落偷听的自己重叠。喉头突然发紧，烟熏多年的嗓子竟有些哽咽："后来啊..."
"喀嚓——"
苍穹传来琉璃碎裂的声响。暮色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撕开裂缝，混沌的触须如垂死的巨蟒痉挛着探入人间。最先遭殃的是东市的酒旗，布帛在接触的瞬间便褪去颜色，化作灰白的记忆残渣飘散。
人群的惊叫还卡在喉咙里，小童怀中的布偶突然滚落在地。褪色棉布下渗出金光，针脚绽开的裂缝里伸出毛茸茸的爪子——那分明是活物的手指！
"后来啊——"
戏谑的声线震碎了凝滞的时间。布偶在金光中舒展身形，露出火焰纹的虎皮裙与藕丝步云履。它踩着糖渍跃向空中，褪下的布壳如蝉蜕般飘落，内里迸出的金光凝成三尺长的微型金箍棒。
混沌触须如嗅到血腥的鲨鱼蜂拥而至。那棍影却舞得比雨点更密，棒风扫过之处，触须寸寸崩解成发光的尘埃。尘埃里浮动着无数画面：某个书生在油灯下批注西游，某个绣娘在帕子上绣大闹天宫，某个瓦匠在屋脊藏了泥塑的猴王...
"看好了！"金光中的身影突然倒转棍尾，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四溅的圆圈。棍身浮现的铭文此刻清晰可辨——那哪里是什么如意金箍，分明是历代读者留下的字迹：
「贞观七年陇西李十二听罢此段，添酒复讲」
「万历年间姑苏柳氏增补猴王战哪吒细节三处」
「2149年火星殖民地儿童集体创作新结局」
混沌的裂缝中传来恼怒的嘶吼，更多触须裹挟着黑色雪片涌来。每片雪都是被遗忘的故事残页：明代刻本里被官府删去的反诗，民国电台因战火中断的连播，某个夭折孩子再没听完的睡前故事...
金箍棒突然发出清越的龙吟。棍身铭文如活蛇游动，在空气中织成金色的网。网上每个结点都缀着声音：
"妈妈，孙悟空真的能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吗？"
"老师，我觉得大圣不该被封斗战胜佛..."
"这个英雄形象体现了劳动人民反抗压迫..."
千万个声音的共振中，黑雪消融成细雨。雨滴落在小童仰起的脸上，他忽然福至心灵地大喊："后来大圣去了所有需要故事的地方！"
金光中的身影闻言大笑，竟分出七十二道毫毛。这些光点有的没入茶馆学徒的笔墨，有的钻进绣娘绷架上的绢布，最亮的一缕直坠入小童的眉心。孩子眼底顿时映出花果山的瀑布，又很快恢复清澈。
"记着。"即将消散的身影将金箍棒往云端一抛，"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
棍影在空中分解成无数光点，如蒲公英飘向四面八方：
某间闺阁里，小姐正偷偷临摹大圣画像，光点没入笔尖；
西域商队中，胡商比划着猴王传说，光点隐入他腰间的翻译官；
全息影院里，观众们为新版大圣电影欢呼，光点在片尾字幕间跳跃...
最后的光粒凝成实体，落在老郭掌心——是块刻着猴子脸的火镰石。说书人突然想起祖父的话：当年长安城破时，有个耍猴艺人用这石头打火，给饥民们讲了一夜大圣偷蟠桃的故事。
混沌裂缝不甘心地嘶吼着收缩。在完全闭合的刹那，所有人都听见那声熟悉的：
"俺去也——！"
余音散尽，小童弯腰捡起褪色的布偶。棉花里掉出颗桃核，落地便生了根，转眼长成三尺高的小树。月光下可见枝头挂着张绢条，墨迹新鲜如初：
"故事种子，见光即长。
浇水可用：
眼泪三滴，笑声五钱，
不信？你试试看。"
老郭的醒木终于落下。这次他说的是新篇：
"却说那大圣散尽元神，化入千家万户的灯火。要知后事如何——"
满场孩童齐声接道："且听下回分解！"
夜风掠过桃枝，惊起几只尚未找到落脚处的光点。它们徘徊着飞向更远的坊市，像永不熄灭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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