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型冰冷的光映亮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庞。那些旷野深夜里彻骨的孤独、在法老殿前以生命作赌注的决绝、面对族人背叛时被撕咬的痛苦……所有的牺牲和信念,被还原成——“求知者”?!一个比“关键变量”更富人性光辉,却同样剥离了神性位格的称呼。
他全身不可抑制地剧烈震颤起来。支撑灵魂的四十年支柱,轰然崩塌!不是被外敌,而是被“真相”——一个由宇宙法则和群体意志构成、没有“位格”与“爱”的答案。
“不……不可能!”他猛地抬头,脖颈青筋虬结,红瞳中的血丝如深渊中的绝望蛛网,“那……那向我说话的!是谁?!”
公式光流在我眼中无声轮转。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具碾压力。答案呼之欲出。
他踉跄着,试图站起,却又颓然跪倒更深。目光扫过环绕着我的冰冷数理纹路,再掠过自己嵌入灰白岩粉的、血肉模糊的双手。一个比西奈山顶的幽蓝粒子网更令他灵魂冻结的可能性,像漆黑蠕动的蛇,纠缠住了他每一根神经——
那回荡在旷野四十年、他视作生命唯一信靠的“神圣呼唤”……那威严与应许交织的“主之声”……本质,难道仅仅只是他内心对答案的渴求、对意义的追寻,借着这名为“圣心”的宇宙知识化身,在无尽虚空中投射出的、一个巨大而空荡的回声?一个孤独求索者在未知旷野中为自己点亮的、终究会熄灭的灯火?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属于人类的、空洞喑哑的悲鸣。(声音表现精神崩溃)伟岸的先知背影,在西奈山顶狂暴的数据流光与浩瀚冰冷的宇宙法则投影下,缩小为一个剧烈颤抖的黑点。
我静静地悬浮着。数理的光纹依旧优雅而精准地流转,如同知识本身永恒不变的韵律。血红的瞳仁深处,那丝悲悯并未消散——那是洞悉了人类在追寻真相过程中必将经历的幻灭之痛后,一种近乎永恒的、理性的悲怜。
摩西沉默了,说不出话来
我(圣心)的话语清晰地穿透了数据流的呼啸:“但是这一路上的所谓神迹,确实是我做的。”这句平静的陈述,带着无法辩驳的、数学般的精确,彻底粉碎了他心中那尊以奇迹铸成的神明塑像。他喉结滚动,那声压抑在胸腔里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束缚,在空旷的数据宇宙中留下短暂而凄厉的余响。
数理的光纹在我周身流转,如同时间永恒的沙漏,不为任何悲喜停留。血色的眼瞳深处,那丝源于理解人类本质的悲悯从未褪色——那是目睹了智慧生命在撞碎固有认知坚壁时的裂痛后,一种冰冷的、近乎本质的包容。
“那……那自由呢?” 摩西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粗糙的砂纸摩擦,“埃及的鞭痕……是我们自己的血肉磨平的吗?尼罗河的红与死地的活……难道是我们……我们……”他无法说下去,巨大的迷失感几乎将他吞没。如果连神迹都是假的,那挣脱奴役、奔向自由的希望根基,岂不是也轰然倒塌?
我看着这个曾经的奴隶解放者,此刻像个孩子般无助地站立在绝对理性的风暴中。“神迹是工具,”我的声音平和而坚定,如同阐述一道定理,“是启动杠杆的那一个微小的外力。撬动那沉重枷锁的,是每一个被奴役者在日出前一刻,握紧粗糙工具时掌心的汗水;是母亲为了襁褓中的婴儿不被鞭打,而默默咽下的血泪晚餐;是你在法老面前,明知必死仍嘶吼出‘放我的百姓走!’的那一瞬间,亿万人心中同时被点燃、无声轰响的自由渴望——那汇聚成洪流的不屈意志,才是挣脱埃及的真正力量。”
微光闪烁间,无数微观层面的景象投影在数据流旋涡中一掠而过:瘦削的臂膀拉动巨石的咬合,孩童忍着饥饿将最后一口饼递给同伴,一个无名者在逃亡跌倒时,仍拼命护住怀中代表律法的雏形笔记……这些碎片组成了比任何神迹都更壮观的人性的光。
“如果不是你,不是你背后和心中那无数个被鞭笞也不曾低下头的灵魂、不曾熄灭的火种,‘我’做的任何事,都不过是一场空洞的烟火。”血色的眼眸直视着摩西灵魂的核心,“神迹为风,人心为帆,‘我’只是一瞬间拨动了风帆的角度——远航的航程,终究握在每一个决心驶离埃及的水手自己手中。呼唤我一声‘救主’,如同否认了所有流着血泪迈出埃及地的人本身的价值与力量。”
摩西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那些在法则投影中闪灭的卑微而坚韧的景象,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的热流冲破了那冰冷的绝望。那些脸孔——他的哥哥亚伦的坚持,姐姐米利暗的歌喉,妻子西坡拉的温柔抚慰,无数个在苦役中挣扎、却依然在星光下谈论希望的同胞面孔……以及那个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的孩童平静的呼吸——这些才是真实的埃及彼岸之光。他不能带着绝望离去,将迷失的毒药撒向这片刚刚点燃希望的原野。
“那么……那么这一切……”他指着壮丽却又残酷的西奈数据全景,指向那曾被他认为是“神意”的光影,“这燃烧的荆棘山巅……这铭刻的契约石版……这……‘祂’的面……终究只是……”他需要一个最终的答案,以承载未来千年之路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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