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辰时三刻,苏桃桃与箫妄言并辔往城郊宅院而去。马车帘半卷,垂杨柳的阴影在青石板上摇曳,苏桃桃用指尖轻轻捣了捣身旁箫妄言的胳膊,眉尖微蹙:"自端午之后,姐姐与谢大人竟连面都不愿照了。"
箫妄言折扇在掌心转出半圈,挑眉时眼角微吊:"大理寺卿审案,若掺杂私情,如何服众?"
他刻意拖长尾音,扇面上"铁面无私"四字随动作起伏,"何况当日人证物证俱在,换作是你,当如何?"
苏桃桃粉腮鼓得像小仓鼠,眼尾微微上挑:"偏你会拿大道理压人!"话音未落便掀起裙摆跳下车,绣花鞋尖碾过片晒干的梧桐叶,发间银蝶步摇上的珍珠碎链叮咚作响。
箫妄言望着她气鼓鼓的背影,收扇时轻叩车辕:"桃桃慢些!前几日暴雨,青石板滑!"
他起身时瞥见街角糖画摊,摊主正用莲花形状的模具浇糖浆,琥珀色的糖汁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忽然想起谢砚舟书房镇纸下压着的银杏书签,叶脉间隐约有墨笔写的"姝"字。
与此同时,林姝玥坐在正厅方桌前,青瓷茶壶的壶嘴悬在杯口三寸处,琥珀色的茶汤却迟迟未落下。
她望着壶身上的并蒂莲刻纹,指尖在"砚姝"二字上摩挲良久——那是谢砚舟去年冬至督工烧制的,如今壶嘴凝着薄灰,竟已有半月未用。
檐下铜铃随穿堂风轻响,她忽然回神,将凉茶一饮而尽。案头沙漏已流至辰时末,谢砚舟一早便去了大理寺,案头堆着漕运的卷宗,怕是要到午时才能脱身。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那里有道极细的磕痕,是去年冬至他替她温酒时不小心碰的。
思绪忽然飘回前年秋末,也是这般凉爽的天气,她被当作嫌疑人锁在大理寺地牢,是谢砚舟拿着验尸银针站在铁栏杆外,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株挺拔的青松。
那时他眼里只有案情,开口便是"据实招来",哪有半分如今的温度?
院外传来苏桃桃的笑闹声,混着箫妄言的调侃:"当心门槛,上月你在这里崴了脚,还是我扶你回房的!"林姝玥抬眼,见二人已掀帘而入。
苏桃桃身着茜素红襦裙,腰间银镯随动作轻晃,却在看见她身上的白灰色襦裙时,笑容凝固在嘴角——那是去年冬至她亲手裁的冬裳,领口还留着缝纫时的针脚。
"姐姐的手怎的这般凉?"苏桃桃伸手握住她指尖,触感如同浸了冰水的玉,"如今可是伏天呢!"她忽然注意到林姝玥腕间的银镯,内侧刻字被磨得发亮,像块温玉。
林姝玥轻轻抽回手,指尖掠过长裙褶皱:"许是方才在花房贪凉。"她望向箫妄言,后者正盯着墙上未完成的刺绣——那是幅《端阳赛舟图》,船头男子的面容被白丝线密密缝住,只露出半幅衣袖,袖口绣着的缠枝纹与她襦裙上的补丁一模一样。
苏桃桃咬了咬唇,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回,转而拽了拽林姝玥的衣袖:"姐姐,这宅院自去年冬至动工,如今已近半年,不如取个名字吧?"
她眼中闪过狡黠,指尖悄悄指向窗外的荷塘,"就像你教我的'避邪结',总要有个由头才吉利。"
林姝玥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荷花,想起去年冬至,谢砚舟裹着一身雪气回来,袖口还沾着墨汁,说"往后这院子,便由我们亲手操办"。
那时他们刚案子脱身,彼此间的默契像刚开封的陈酿,虽互明了心意,却早已懂得彼此眼神。
"冬至到夏至,不过半载光阴。"她指尖抚过桌沿的青苔,"就叫'易华院'吧——易者,变也;华者,岁也。"
"好名字!"苏桃桃拍手叫好,发间银蝶步摇上的珠子叮咚作响,"等过些日子,姐姐可要教我在暖房里种西瓜!上次在市集见的岭南西瓜,瓤红得像朝霞呢!"
箫妄言摇着折扇上前,扇面上"自在闲人"四字被汗水洇开边角:"既是乔迁之喜,今晚悦来楼的席面便算我的。"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听说新来了个扬州厨子,会做水晶粽子,里头裹着真蔷薇花瓣。"
苏桃桃眼睛一亮,却在看见林姝玥指尖骤然收紧时,笑容淡了淡。
"姐姐可一定要去!"苏桃桃拽了拽她的衣袖,腕间并蒂莲镯与林姝玥的银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当...给这易华院添些人气。"
林姝玥望着眼前两张满是期待的脸,终究轻轻点头。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帘,在她素色裙裾上织出片碎金,像极了去年冬至谢砚舟替她披斗篷时,眸中映着的雪光——清冷却又带着暖意,像初春溪面的薄冰,轻轻一敲,便会化开。
酉时三刻
谢砚舟捏着竹简的指尖泛起青白,竹片上的漕运文书字句模糊成墨团,唯有案头铜漏的滴答声清晰如鼓,敲得他心口发疼。
窗外的夕阳将窗棂切割成金色的格子,斜斜铺在他墨色官服上,像极了端午那日公堂上的冷光——那时她跪在蒲团上,腕间银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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